孙膑的名字,是我听过的最忧伤的故事。他的真名,历史上没有记载,而‘膑’字,是因为他曾经受过膑刑,一种剔除膝盖的刑罚。千百年来,我们听着他的传说长大,故事里的他何等英勇神武,他信手天下 谈笑间已是决算千里,然而他所有的遗憾所有的伤痛所有的屈辱,尽数藏在名姓间,他的名字 甚至他的人生,都与一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庞涓,对于孙膑来说,这个人是一个像弟弟一样的存在。孙膑四岁丧母,九岁丧父,一个人逃荒,一个人流浪,直至拜了鬼谷子门下学习兵法,在那里他认识了庞涓,两个人年少同窗,朝夕相处,以兄弟相称。庞涓下山时,孙膑挥泪相送,庞涓对他发誓:“此生与你同进退,如若违背,当死于马蹄之下。”孙膑傻就傻在,飘零多年,见了那么多人情冷暖,却依然愿意一心一意去相信。
庞涓下山不久便被魏王拜为将军,但他并没有像许诺过的那样推荐孙膑,因为他知道孙膑的才华远胜于他,孙膑一来,必然会与他争宠。他甚至使出各种手段压制孙膑,“欲隐勿现”。但孙膑的才气是压制不住的,墨子向魏王推荐了孙膑,庞涓迫不得已方邀请了孙膑。孙膑接到庞涓的信,他很高兴,天真的他依然做着“同进退”的梦。
由于墨子的原因,孙膑得到了魏王恭敬的下阶相迎,他很感激庞涓,像年少时那样,两人抵足夜谈,把酒言欢,他们一个才华绝世,一个独享荣华。孙膑依然像哥哥那样,对庞涓谆谆叮嘱,并与他分享了老师私授给他的《孙武兵法》。他不知道,恰是这本《孙武兵法》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却也因这本《孙武兵法》 他方才保全性命。
对于老师私授《孙武兵法》,庞涓非常嫉妒且恼恨。魏王有意让两人比试 ,庞涓摆的阵,孙膑一看便知且能随口说出破阵之法,而孙膑摆的阵,庞涓却连头都摸不清。孙膑便偷偷告诉庞涓破阵之法,庞涓依样回答。因为两个人的所答相似,魏王认为两人不分高下,并没有重用孙膑。这样的比试更增加了庞涓的危机感,他知道,孙膑的才华就如日光,终有灼伤自己的一天。于是他想起孙膑多年前对自己说过的话,派人假扮孙膑失散齐国的表兄与其通信,又模仿其笔迹,诬陷孙膑心向齐国。他游说魏王杀掉孙膑,魏王很迟疑,如今证据不足,贸然杀掉孙膑必会落下“害贤轻士” 的名声。于是庞涓又不死心的对着孙膑掉眼泪,说实在不忍心看哥哥与亲人分离不聚,劝他告假回去省亲,说自己一定会尽力帮助他。孙膑知道这样做不妥,但一方面思亲心切,一方面非常信任庞涓,于是上书告假,兼之庞涓不遗余力的挑拨,魏王果然生疑。
“私通外国”本是死罪,因为庞涓求情,便判了孙膑“膑刑”“黔首”。刑罚是在庞涓家中执行的,这个胸怀天下,名垂千古的军事家,就这样被人像缚鸡犬般绑在刑架上,活生生剔去了两个膝盖,在脸上屈辱的刺下“私通外国”四字。而那个他视为弟弟的人,就站在他身边。
庞涓没有杀孙膑,因为他还没有得到那本鬼谷子亲注的《孙武兵法》,他收留孙膑,照料已成废人的他。孙膑并不知道此人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反而非常感激庞涓在他落难时相助,他答应庞涓默写那本《孙武兵法》给他。 因为受刑后伤口未愈,孙膑一天只能写一点,这让庞涓很不满,日日派仆从催促。一个叫诚儿的仆人因为同情孙膑,便将庞涓的诡计通通告知,并且说,待孙膑完成兵法的那一天,庞涓便会断绝他的饮食,了结他的性命。
孙膑听后大惊失色,困扰已久的疑惑如今昭然若揭,无论他在内心如何替自己的“弟弟”辩解,也终究无法掩盖一长串“事故”的真相。孙膑在烧掉兵法之后开始装疯,庞涓为了试探他,让他和猪同吃同住,他吃着猪屎与土块,或在闹市中悲号,或在井边狂笑,像乞丐一样随处睡卧,吃别人丢弃的食物。他蓬头垢面,褴褛衣裳,再也不见当年踌躇满志,少年匹马的模样。 有时候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他心中有雄兵百万啊,却每日都在庞涓的监视下,过着猪狗一样的生活,他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蹉跎自己的人生,可是,还好,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在牵挂他。
云游至齐国的墨子在听到孙膑的遭遇后,深深叹惋,没想到自己那一封推荐信反而是害了他,于是他将孙膑推荐给了齐国大将田忌,田忌立刻向齐王汇报,并制定好了营救计划。他们派人假扮疯了的田忌,骗过庞涓耳目,将孙膑偷运到了齐国。孙膑终于是逃离了庞涓的魔掌。
这个初初下山,性格忠厚的少年,在历经磨难,背叛与酷刑之后,终于锻造出了坚不可摧的战魂。你一定听过田忌赛马,那是他的小试牛刀;你一定听过围魏救赵,他居于辎车中,清风淡云间魏军全军覆没;你一定听过马陵之战,他设计埋伏,一夜间兵强马壮的魏军匹马未还。那是属于孙膑的时代,就像庞涓所畏惧的那样,没有人可以遮盖他的锋芒。少年壮志,梦死沙场不惊魂,他再也不能当一个驰骋万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他常局辎车中,不扬其名,甘居幕后。“膑是刑余之人,他再也不会当将军,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也再也,没有弱点。
在那场名载史册的马陵之战中,孙膑将兵强马壮的庞涓逼入陷阱 ,魏军全军覆没。最终 他给他的仁慈便是自刎而绝。
从此,齐国取代魏国成为中原霸主
从此,那个相携说要同进退的少年死去
从此,再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誓当同进退,违者死于乱箭之下】
【好】
孙膑孙膑,膑乃刑余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