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四)

上一章流沙(三)

妈妈说你想我吗

池塘结冰的时候爸爸才带着妈妈去县城医院。妈妈穿着很厚的棉袄到镇上坐汽车去的。临走的时候,妈妈还抱了我,妈妈说:儿子,妈妈看病去了,你好好读书,不要想妈妈。

我说当然会想妈妈的。

爸爸说就几天,马上回来了。

县城到我们镇上每天有两班公交车,我天天放学都会到车站等妈妈。可是等了好几天,也看不到爸爸妈妈回来。天气冷了,街上空荡荡的。街道两侧是围墙,我用粉笔在围墙上画画,我画了小草、小鸡、小鸟,还有小人儿。小人儿站在一棵树下,他在等妈妈。

我看到于老师的妈妈又出来卖豆腐了,于老师在哪里呢?我走到豆腐摊子前问:于老师呢?于老师怎么不去学校啊?

于老师妈妈没好气地冲了我一句:走开,死掉了。

我不知道于老师是怎么了,但是我知道于老师是不会死的。我百无聊赖地走在街上,用脚踢着一颗小石子。到了晚上吴青松约我去地质队去看电视我也没有心情。我问二姐:妈妈会死掉吗?二姐没好气地给我一巴掌:呸呸呸,乌鸦嘴!我觉得好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我想妈妈了。我想着妈妈夏天的时候搂着我在院子里乘凉,告诉我天上那颗是牵牛星那颗是织女星,那颗是北斗星,妈妈扇着蒲扇给我赶蚊子。可是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礼拜六回家,只有大姐在家里。家里有很香的味道。大姐说她把家里的那只大白鹅杀了,本来是要给妈妈补身子的,现在妈妈去县里医院了,再搁就坏了,晚上做鹅肉给我们吃。大白鹅的肉被大姐炖的烂烂的,汤里飘着一层黄黄的油。大姐做了手擀面,面条下锅的时候爸爸回来了。我都围着爸爸。爸爸阴着脸,胡子拉碴的。大姐问:爸,妈怎么样了?

爸爸说:你妈得的是子宫瘤,住院了,下周就要开刀动手术。

大姐说:我说的就不要听信迷信吧,早点去医院妈也不会受那么多的罪。

爸爸没应声。

二姐问:妈妈会不会有事?

爸爸说:没事,子宫割掉就好了,你们安心读书。

爸爸对大姐说:大梅,爸最近都要在医院服侍你妈,家里就靠你了,妹妹弟弟你要照顾好,明天和我到镇上卖两千斤的麦子,这样你妈的手术费才凑得够。

大姐说:放心吧,你安心把妈照顾好,家里我能行。

爸爸说:晚上你把大门门销子拴好,夜里机灵着点。

大姐说:好。

晚上我们吃饭的时候静静的,虽然大鹅的肉很香很细腻,可是我们谁也没说话。晚上我和爸爸说我想妈妈,爸爸摸了我一下头说,很快,妈妈开好刀就可以回来了。夜里我躺在床上,大姐把灯熄了,黑黑地什么也看不见。我听到露水滴在我家的瓦片上,一会儿嘀嗒一下,一会儿嘀嗒一下。

很快爸爸就回县城医院去了。

我和二姐哥哥回镇上读书。逢集的时候街上还是会好多的人,中午放学的时候要走好一会才能到爸爸的宿舍。一天我看到于老师了。她站在街上卖豆腐。她现在变得好瘦啊,头发也长了,风吹着她的刘海,把眼睛遮住了一只。我跑过去:于老师,于老师,你怎么不去学校给我们上课了啊?

于老师看到我,她有些迟疑:成亮,我以后就不是你的于老师了,我现在卖豆腐呢。你还叫我老师,我好高兴。她卷了一张千张给我:就冲你还叫我老师,给你一张千张吃吧,我不能再做你们的老师了,老师不配。说完她把头低下来。

我说:于老师,我喜欢你上的音乐课,你唱歌可好听了。

于老师说:你走吧成亮,我要卖豆腐了。

我拿着千张只好走开了。不远处有几个老妇女在对于老师指指点点。我听到她们说:就是那个丫头,还有脸出来,她爸被气的吐血了,大闺女就大肚子,肚子里的孩子也打掉了,那个张会计也不是个东西,她妈哭了好几天啊,看看真造孽啊。我知道她们说的不是好话。我跑过去说:不准你们说于老师,她唱歌很好听的!那几个妇女相视一笑,说:哪家的没家教的熊孩子,兀自散去了。

我追着她们的背影:你才没家教!

大姐也到镇上来了。她把我们吃剩下的那半只大鹅送过来。中午她给我们做了鹅肉,好鲜好美味。大姐穿着大翻领的衣服,是表姐的衣服,很漂亮也很时髦。大姐走在镇上,一定有好多人盯着她看。

我问大姐:姐,妈什么时候回来?

大姐说:快了快了。

我说:大姐,我们老师于美丽现在不教我们了上课了,她现在卖豆腐了,你看她给了我一张千张。

大姐说:就是那个于美丽啊,把那个千张丢掉,她是个作风不正的人,不要吃她的东西。

二姐说:就是,她还好意思到街上来啊。

我不知道大家现在是怎么了,提到于老师都是很讨厌的样子。

二姐问大姐:姐,你到镇上是给程峰回信的吧。

大姐说:就你聪明,你是万事通。

二姐说:呵呵,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哥哥说:不就是谈恋爱吗?

大姐恼了:再敢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哥哥一缩脖子不敢响了。

我说姐你晚上回不回家啊,不回家我带你去地质队看电视。

大姐说:不回家谁看门啊,谁喂猪啊?要是家里遭小偷怎么办呢?

我觉得大姐还真的很勇敢,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都不害怕。

有时候放学我和同学们也会到地质队去玩。勘探队的人穿着灰色的衣服,都一个样,头上还带着一个安全帽,那个安全帽的上面还有一盏矿灯,比手电亮多了。地质队里有个人瘦瘦高高的,经常晚上坐在稻田的田埂上吹笛子。他黑黑的,头发乱乱的,胡子也不刮,不过他的笛音很悠扬,他闭着眼睛,笛子声弯弯曲曲地飘出来,会把我的心吹得酸酸的。这时候收割后的稻田里刚刚长出浅绿浅绿的麦苗,田埂上的草儿都是枯的,太阳正在西沉,蓝色的天幕即将退场,黑色正要拉上,一颗星在天际冷冷地闪着。我常常听着,觉得好冷,但是不想离开。一次这个吹笛子的人看到我,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成亮。

我说:你吹的笛子真好听。

那个人笑了:谢谢啊。

我说:我们班的于老师唱歌也很好听。

那个人说:真的吗。

我说:当然了,她就在街上卖豆腐,不信下次你找她,让她唱给你听。她还会弹风琴,她教我们好多歌呢,她叫于美丽。

那个人说:好啊,下次我就去找她。

我说:你吹得笛子很好听,每次我听了就会想妈妈了。

那个人说:你妈妈不在家吗?

我说:妈妈生病了,住在县里的医院里,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那个人说:哦,你可以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许一个愿望,如果这个愿望能出现在在梦里,你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后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饼干:给你,等你妈妈病好了一定要告诉我哦,我叫杨帆,你以后叫我杨帆哥哥好了,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

还没有一个大人这样和我说过话,而且可以成为朋友。我好高兴!不是因为那块饼干,而是他愿意成为我的朋友。我觉得我很快也要长大了。我说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许个愿!那天晚上,我悄悄地默许到:让妈妈快点好起来吧。那个夜里,我真的梦见了妈妈穿着一身的花衣服朝我走来,她身上都是光。妈妈说:儿子,妈妈回来了。我赶紧向妈妈跑过去,可是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跑不动,我好急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大声叫着妈妈,妈妈,这时候我醒了。天还没有亮,二姐和哥哥睡的正香,哥哥把脚压我的胸口上。我把哥哥的脚搬开,回味着刚才的梦,杨帆哥哥说了,妈妈很快就回来了。这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秘密。

妈妈真的回来了。

不过不是我梦中的模样,妈妈很瘦,眼睛深深地陷下去了,她很虚弱。爸爸将她从公共汽车上背下来,大姐赶着毛驴拖着一辆板车到镇上来接的。妈妈看到我还是笑了一下。大家很小心地把她安顿好,我们家的小毛驴拖着妈妈回家了。我们都是打心里高兴。不管妈妈什么样,妈妈回来了,等到礼拜天回家,一开门我就可以叫妈妈了。

妈妈回家卧床十几天才可以下床。这些天好多的亲戚和村子上的人来看望。大家一般都带了二斤红糖,或者二斤冰糖或者二斤白糖。我们家的橱柜里、床底下都摆满了糖。礼拜天回家我都会拿几块冰糖放在嘴巴里化。妈妈生病了真好,我可以有好多的糖吃。现在我和哥哥睡一张床了。我们的床底下也放了几盒子的白糖,是白绵堂,细细的非常甜。晚上我和哥哥偷偷拿了一只调羹,一会儿舀了一勺糖放在嘴里,连做梦都是甜的。大姐杀了几只老母鸡给妈妈补身体,老母鸡的汤又香又浓,稠稠地粘嘴巴。鸡汤煮挂面,再放些馓子,特别美味啊。每次我和哥哥都会有一小碗。

一次妈妈给我看她肚子上的刀疤,从肚脐向下,好长好长啊,缝了好多针,看着好吓人啊。妈妈该多疼啊。妈妈问我:儿子,妈妈在医院时你想我吗?

我说:天天想啊,我还许了一个愿望,做梦都想了。地质队的杨帆哥哥告诉我的,要是我许的愿望出现在梦里,你就会回来了。

妈妈说:我老儿子最贴心了。

我说:妈妈你生病了也真好,我天天都有好吃的了。

妈妈说:要是天天给你好吃的,你会想妈妈吗?

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不过现在这段日子,每天吃着鸡汤挂面,我特别满足。我说:要是天天有鸡汤挂面吃,我就不想。

妈妈有些怔怔地看着我,我看到她眼里有道一闪而过的光。妈妈笑了一下,她用手刮了我一下鼻子,可是我觉得妈妈的笑和平常不一样。我突然觉得我说错了什么,我心里慌慌地,其实我好想妈妈啊,就是鸡汤太好吃了。我讪讪地依偎着妈妈,我想说什么呢?我说:妈……妈。妈妈搂着我说:妈妈开刀的那天,我想让你爸把你们带来给我看看的,可是你爸不肯,那天我真的怕我从手术台上下不来啊,那样我就看不到你们了。

妈妈的脸上有些伤感,她的脸现在已经有些血色了。我想妈妈手术台上下不来是什么情况呢?妈妈会死掉吗?妈妈如果死掉了我可怎么办啊?我的眼泪从眼里流下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妈妈说:看我把儿子弄哭了,是妈妈不好。

我说不是,不是,妈妈可好了,我好想妈妈啊。

地质勘探队的杨帆

一天放学我去找杨帆哥哥。他靠着渠埂在看书。我跑过去:杨帆哥哥,杨帆哥哥,我妈妈回来了。杨帆看到我也很高兴,那太好了,他说。那天我们说了很多话,我知道他真的是南京人,他爸爸也是搞地质勘探的,现在他接了他爸的班。他家住在南京的莫愁湖旁边,那个地方叫二道埂子。他说他二十五岁了,我一算他比我大姐还大呢。

我说:你会想家吗?

杨帆说:有时候会想,有时候不想。

我说为什么呢?

杨帆说:想家的时候是想母亲,可是母亲现在已经去世了。

我突然觉得杨帆哥哥也很可怜。他的妈妈就像小东子的爸爸一样已经去世了。我说:我妈妈说人去世是到另一个世界享福去的。

杨帆说:但愿吧。他好像有些难过,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远处的田野。天气变冷了,只有麻雀在忽上忽下地飞。杨帆说现在他爸爸又结婚了,后妈是供电局的会计,带着黑框眼镜,短腿大屁股,屁股大得像你们这的磨盘,杨帆突然哈哈笑了:真的,这个女人还是公鸭嗓,嘎嘎嘎嘎,就像池塘里的那群鸭子。她怎么能我母亲相比呢?我母亲是中学教师,母亲说话抑扬顿挫,她怎么能我母亲比?

杨帆自顾自地说着,他的脖子长长的,喉结在一跳一跳的。后来杨帆说:我上天看到于美丽了,就是街上那个卖豆腐的女孩?

我说是啊,于老师很漂亮吧,她唱歌可好听了。

杨帆问:她是你的老师?

我说:以前是的。

杨帆问:现在怎么不是了?

我突然想到镇上许多人对于老师的指指点点,杨帆哥哥会不会也看不起她啊。我说,不知道,反正现在她不教我们了,她妈妈让她去卖豆腐了。

杨帆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有点可惜,后来他说。

那天杨帆又给我几块饼干,饼干硬硬的,杨帆说这叫压缩饼干。我咬在嘴里,嘎嘣一下,到了嘴里有点鲜味,不过很有嚼头。那天杨帆告诉我,我们国家有多少个省,每个省的省会叫什么,比如南京就是江苏的省会,南京是六朝古都,有盐水鸭、板鸭,有夫子庙和秦淮河。不过秦淮河和我们这的淮河还不能比,小多了,杨帆说,等你长大了,可以出去看看,我们中国是个地大物博的地方,很有文化。

我很敬佩杨帆,真的很有学问啊,比我们班主任刘老师还要厉害吧。天色渐晚,我要回去了,太晚了二姐可要骂我的。临走的时候,杨帆拿出一封信给我。他的脸上有点羞涩,他说:成亮我们是朋友是不是?哥哥托你办件事好不好?

我说:好啊,保证完成任务。

杨帆说:请你把这封信交给于美丽。

我说你认识于老师吗?

杨帆说:你交给她,我们就认识了,不过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你一定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啊。

杨帆看着我,我觉得他的眼睛里都是信任,我想既然我们是好朋友,我一定会帮你这个忙的。我拿着这封信,看见信封上着几个字:于美丽收。我跑到街上,卖菜的正在收摊。于老师还在。我悄悄地跑到于老师面前,小声说:于老师,杨帆哥哥给你写了一封信,说完我把信塞到她手里马上就跑了。我边跑边回头看,我看到于美丽狐疑地看着我,后来她把信装到兜里了。路灯已经开始亮了,黄黄的灯光,把我的影子拉的很长。

很快我们就放假了,是寒假。池塘里的冰结的很厚。我和小伙伴们在冰面上滑冰。寒假一到,距离过年就不远了。现在妈妈已经好很多,可以帮大姐做家务了,大姐很少让妈妈做,每次大姐都说:妈你歇着。妈妈都有点过意不去了。大姐现在学裁缝,爸爸说明年给大姐买一个缝纫机,以后还要作为大姐的嫁妆。大姐听了有时不说话,有时候说:爸你喝多了吧。爸爸就哈哈地笑了。爸爸说谁家要是讨了大姐才是福气呢。大姐说:我可不想那么早就嫁出去,妈妈身体不好,我还要多干几年的。

哥哥说:大姐和程峰在谈恋爱,大姐喜欢程峰。

大姐说:讨厌,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再胡说当心我抽你!

爸爸说:真的?谁家的孩子?程峰?哪个村的?

大姐说:爸你别听大弟胡说,就是我同学在河北当兵,给我写了几封信而已。

爸爸说:是小程庄的吗?大梅,爸爸可是要给你好好物色个好人家的,小程庄没几户好人家,我可不想让我女儿到那受罪的。

大姐说:爸你想多了,我不着急的。说完大姐狠狠瞪了哥哥一眼。

爸爸说:大梅,小程庄的人家你想也别想,你爸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爸的话你可要听的。

大姐有点生气:爸你别说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爸爸就不再说什么了。

过年一到,我就七岁了。妈妈还是给了我两毛的压岁钱。今年如果妈妈要是说帮我收着压岁钱,我会说我自己保管好了。过年我们小孩最开心。爸爸说:小孩盼过年,老头怕花钱。我到亲戚家拜年磕头,收到一块多的压岁钱了,大伯今年给了我五毛钱,我好开心。我一会把角票拿出来数一数,一会儿又数了数。我盘算着用多少钱买吃的,多少钱买小人书。过年了,大姐做完家务就是看书,二姐也是。我也拿着一本小人书在看,是大闹天宫的故事,孙悟空有好大的本领啊,一个筋斗就可以十万八千里,我要是有这个本事就好了。妈妈的身体在逐渐变好,爸爸也舒心很多。现在他又每天喝点老酒了。有时候喝多了,还是老样子,会抱着我就亲,翻来覆去地问我:老儿子,爸爸疼不疼你啊。这个时候我好难过,我又不敢走,他的胡子扎的我好难过。

妈妈很少出门。初一那天下午,爸爸出去打牌了,妈妈问大姐:女儿,管镇酒厂的厂长家托人来说亲了,听说那个男孩子不错的。

大姐一愣:妈,你们就别操心了,我一时半会还不想这个事情。

妈妈说:大梅,你给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和那个叫程峰的在谈恋爱?

大姐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妈妈说:这么说是真的了?

大姐说:我自己的婚姻我自己作主,现在不是以前,你没听收音机里天天在说婚姻自主恋爱自由吗?我不喜欢媒妁之言、指腹为婚的事了,我是新时代的青年,我可以追求我自己的幸福。

妈妈沉默了一会:女儿,如果是其他村的,我不说什么,要是小程庄的我也不会同意的,你爸更不会同意。

大姐说:小程庄怎么了?就因为比较穷?

妈妈说:不是的,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

大姐说:现在我也没确定,只是通通信而已,你们也不要草木皆兵的。能让我看得上的男的还真的不多呢。

妈妈叹了一口气:反正女大不由娘了,你自己仔细点,小程庄和你爸不对头。

我知道小程庄和我们村隔了四五里的路程,和爸爸不对头就不清楚了。其实我也不希望大姐早早地出嫁,嫁出去的女孩子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我可不喜欢大姐成了别人家的人。大姐这么能干,还这么漂亮,又有文化,谁可以配得上大姐啊。正月里的热闹还是相同的,不同的是几乎每个人都穿上了新衣服,大家开始告别饿肚子的时代了。我们村子上已经有另外几家也开始筹备盖瓦房。生活好了,大伙儿的中气都足了好多。小东子也定亲了,听说是另一个村子的女孩子。到了年初二,那些定了亲的男孩子都会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丈母娘家拜年,而后把对象再带回来。村子里已经不是我们一家有自行车了。那些带着对象回来的男孩子,把车铃铛打的山响。女孩子大都裹着头巾坐在后座上,她们低着头,脸色带着一点儿羞涩,风把她们的脸蛋儿吹的通红。小东子的大名叫万小东,他的对象叫许红英。我们跟着他们屁股后面叫:万小东、许红英!万小东、许红英!小东子一边笑,一边装着生气的样子:一边去,一边去你们这些调皮鬼!

元霄节还没到我们就开学了。放假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了。镇上各个村的花灯对还做了一次大比拼,还是镇上热闹。我们镇上有个大礼堂,有时候是镇政府开会用,有时是作为电影院,有时学校办节目用;比如我们中心小学办六一儿童节,中学办五四青年节。大礼堂的凳子是水泥石条,冬天坐上去凉冰冰的。现在正月里就放电影,放电影是要买票入场的,一张票要一毛五分钱,我可舍不得。晚上我常常混在人群里钻进去看电影,有时混不进就扒着大礼堂的大门,从门缝里看。那天我看到杨帆站在电影院的门口:杨帆哥哥!我叫道。

杨帆也发现了我:成亮,你开学了?你是来看电影吗?

我没有回答他,我问道:你也是来看电影吗?你在等谁啊?

杨帆俯下身小声对我说:我在等于美丽啊,我请她看电影啊。

我很高兴:你们已经认识了啊!

杨帆说:多亏了你帮我送信,今天哥哥请你也看场电影吧。

我特别高兴。

一会于美丽真的来了。她依然低着头,自从不做老师之后,她现在似乎一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了。于美丽看到我眼睛有点儿慌乱。杨帆说我们进去看电影吧。电影院里坐满了人,也没有号码,大家各自占位置坐的。于美丽说我们坐最后面吧。杨帆说好的。我站在后排的石凳子上,杨帆和于美丽坐着。电影开始了,整个大礼堂就暗了下来。大礼堂顶部的灯光都关了。我一会看电影,一会看杨帆和于美丽。杨帆悄悄地用手拉于美丽的手,于美丽躲开了。电影结束,于美丽就快步离开大礼堂。

我和杨帆跟在后面追。

杨帆说:美丽你慢点,我有话和你说。

于美丽停下来,杨帆说:你为什么躲着我啊。

于美丽说:我配不上你的,你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杨帆说:什么配上配不上的?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你为什么要逃避自己的心呢?我给你写了这么多的信,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于美丽说:你不了解我,我们一个是天上,一个是的地上,就是我能明白你的心,我又能怎样呢?

杨帆说:我不在意你的家庭,不在意你是农村的女孩子,我不在意你的过去是什么样,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人啊,有我在,今后没有人敢欺负你,我会一辈子保护你的。

于美丽突然肩膀抖了起来,一滴眼泪从眼框里滚出来,她开始无声的抽噎。杨帆傻傻的盯着于美丽,他喃喃说道:美丽,美丽,我让你受委屈了吗,每天我都在想你,回南京的日子里,我也每时每刻在想你…...你可知道我心里的苦?

于美丽说别说了,别说了,说完她就跑着走了。

杨帆呆了很长时间,他垂着头,他的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我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于美丽会突然流眼泪,杨帆心里的苦又是什么。杨帆后来也没有和我打招呼,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地回地质队去了。我独自走在大街上,觉得大人之间的事情还真复杂。

端午

有很长一段时间杨帆都是闷闷不乐的。

放学我到地质队附近玩,看见杨帆都是萎靡不振的样子。早春的气候还是蛮阴冷的,虽然草色深一块浅一块地绿了,柳树发芽了,但是依然让人觉得到寒冷。杨帆站在田野里,他唱到: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的柔曼轻纱,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杨帆的歌声很忧郁,不得不说他的歌声也很动听,他对着镇上的方向在歌唱,我想他应该是想唱给于美丽听的吧。我常常带着他写的信交给于美丽。有时候于美丽看到我,眼睛一亮,不过她总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天气渐渐热起来的时候,端午就快到了。

端午的时候家家的门头上都会插上艾叶,还会用大蒜瓣、艾叶和红布头串好一串挂孩子身上避邪。妈妈会煮鸡蛋、包粽子给我们吃。妈妈的身体现在好多了,人也胖了很多,气色马上就恢复到生病前的状态了。妈妈经常感慨:还是要相信科学,迷信要不得啊。妈妈也可以下田干活了,大姐也轻松了不少。可是大姐和爸爸的关系现在去僵了很多,主要是为了程峰的事情。爸爸的朋友给大姐介绍了几个条件不错的人家,都被大姐拒绝了。一次大姐的信是爸爸带回家的,爸爸问大姐:为什么你和这个同学的信件这么频繁?

大姐不吭声。

爸爸说:我早了解到程峰是谁家的孩子,和谁谈恋爱都可以,和小程庄的就不行。

大姐说:你这是封建家长制的作风,我有追求恋爱自由的权利。

爸爸砸碎一只茶杯,把我们吓得一激灵。爸爸说:你是老子的女儿,你还想还跟我谈恋爱自由?给你读了几年书,别样的本事没有,你犟嘴抬杠的本事倒不小啊。你敢和那小子来往,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爸爸一发火我们全都不敢吭声了。

大姐抽抽噎噎地在哭,她一边哭一边说:我哪里做的不好了?我不是笼子里的鸟,我长大了有飞出去的自由。你打吧,除非你把我打死,我有一口气我就要走自己的路。

爸爸冲上来,他扬起巴掌:你这个死丫头,今天不让你长点记性你就翻天了,喝了点儿墨水你就和你爸咬文嚼字啊。

妈妈赶紧扑过来护着大姐:他爸,你消消气,我们大梅不是不懂事体的丫头,有口无心,你不要肝火太旺,大梅还不到房间里去。

爸爸大喘着粗气:大丫你现在翅膀硬了,长本事了,给你读到高中,你有文化有知识就了不起了,眼里就没有了亲娘热老了,你还知道天高地厚?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大姐在房间里回道:我愿意,我自己选的路,我不后悔!我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爸爸点着一根香烟,手抖的厉害:你看你看,现在张狂得没边没岸了!我说一句她回一句,眼里哪还有我这个爸!

家里的气氛异常紧张,我躲在角落里,妈妈、二姐都沉着脸不说话。有那么一会,我只听到大家的喘气声,大黄狗也识相地趴在桌子底下,眼睛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太阳光越过窗棂斜照进来,光柱里有细小的灰尘在飞。后来妈妈从厨房端了一盆糯米进来,和二姐开始包粽子。粽叶是大姐采的芦苇叶,妈妈把粽叶折成三角状,把糯米放进去再封口,一只一只粽子堆在餐桌上,绿绿的,显得很水灵。

端午一到,天气开始热起来了,很快麦收又要开始了,大家都换上了单衣服。下午爸爸、大姐、二姐到田里干活去了。妈妈在家里把被褥拆了做换季的准备。我帮着妈妈在压水井前打水。妈妈有些心事重重,一只大脚桶里堆满拆下来的被面衣物,妈妈不说话,只有搓衣板在发出擦擦的声音。一会我们家的院门被人推开了,小东子的妈挑着水桶进来。自从我们家有压水井之后,村子上的人家不用到淮河里担水了,都是到我家来挑水。小东子妈说:他婶子,看着你今天身体有点不清爽啊,怎么愁眉苦脸的啊?

妈妈苦笑了一下说:心里烦啊。

小东子妈说:上午听到你家吵吵嚷嚷地,什么事叫赵书记发那么大火啊!

妈妈说:还不是我们家那个不省事的大丫头,自己谈了个朋友,他爸不同意闹的。

那个村子的啊?小东子妈搁下水桶问。

妈妈说:小程庄的,程三宝家的儿子,在当兵呢,你说小程庄的他爸能同意吗?

小东子妈说:哎呀那赵书记打死也不能同意的啊,你说要是真成了,以后他怎么上女儿家的门啊?

妈妈说:可不是嘛,偏偏那个人现在嫁给程三宝的堂弟,这让我们家老赵走亲戚的话脸往哪里搁呢?

小东子的妈说:这就是大梅的不是了,这孩子不是很懂事的吗?八成大梅还不知道他爸和那个人的事情吧。

妈妈说:他们小孩子家的,大人的过去她怎么会晓得呢?

小东子说:这还真是个难题,那个男孩子不是还在部队吗?你们见过吗?

妈妈说:没见过,听说当兵前来过家里一次,我们做大人的以前哪会往这方面想啊。

小东子妈说:好好和大梅说说,也不能光想着自个,也要为你们做父母的考虑考虑,怎么说你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老赵一定气坏了吧。

妈妈说那还用说,然后叹了一口气。

我隐约觉得爸爸和小程庄有着什么说不清的纠葛,具体是什么呢,好像很复杂。

端午节一过,麦收就开始了。镇上的学校也放农忙假的。放农忙假前我去找杨帆。杨帆说:成亮,我们很快就要撤离这了,以后你就看不到杨帆哥哥了。

我说你们要去哪里呢?

杨帆说:要去其他的勘探点,要离开了,我还有点舍不得你呢,我真的很喜欢你成亮,谢谢你一直帮我给美丽送信。

我说:于老师知道你要走吗?

知道的,杨帆说。他的思绪有些飘忽,他问我:你觉得美丽会在乎我吗?她会为了我不顾一切吗?

我不知道于美丽是什么想法,可是于老师能为杨帆做什么呢?那天和杨帆分别,我心里有点酸酸的,我想到他好听的笛子声、他的压缩饼干以及他忧伤的歌声,他会去哪里啊。

农忙的时候大人都到田里干活去了,现在我也有任务了,我在家里打扫卫生、打水、斩猪草喂猪,傍晚的时候还要煮一大锅粥出来,最重要的,我现在可以给爸爸打酒了。晚上家人回来,妈妈会夸我一通:我老儿子现在很能干啊,你看看地扫的这么干净,猪喂得很好啊!我就很开心,这种被认同的感觉真的很不错,所以每天我干的更起劲了。农忙了,大姐和爸爸的关系似乎也缓和了不少,虽然他们两个人憋着不和对方不说话,可是晚上爸爸吃完了第一碗饭,大姐常常会主动给爸爸添饭。爸爸的情绪也不错,有时候他提前下班回来,袖子一撸就下田去了。

一天晚上吃饭爸爸说:你说说现在的孩子也忒胆大包天了吧,就是镇上的那个老于家,卖豆腐的那家,他家的女儿,叫什么美丽的,和地质队的一个小伙子私奔了。这可是我们这多少年闻所未闻的新闻,你看看这些个孩子,哪里还有礼义廉耻,哪里还想着父母的脸面,听说那个老于头气得要上吊,这哪是女儿啊,活脱脱地就是来讨债的啊。

妈妈说:这可怎么好啊?这姑娘怎么会这样狠心啊!

我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杨帆哥哥和于老师?私奔?想到那么多次我悄悄地帮杨帆送信,难道杨帆哥哥走了,他就一定要把于美丽带走吗?于老师以后怎么办呢?她还会回来吗?她不想家吗?我突然心慌得快吃不下饭了。爸爸妈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的老儿子居然会和这桩事情有关吧。这个秘密现在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石头,它压在我的心口上,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临睡前二姐小声对大姐说:那个于美丽还真不要脸啊,以前和张会计搞不清楚,现在居然还私奔了!

大姐说:以前我很看不起那个于美丽,今天我倒是觉得她的胆量还让人蛮敬佩的,她追求自己的幸福没有错啊。

二姐说:姐你没有发烧吧。

大姐我:我懂她。

我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我有些欣喜又有点儿诧异。因为我觉得杨帆哥哥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是那么地喜欢于美丽,他一定会对于美丽好的。他们是回南京还是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地质队勘探队真的搬走了。帐篷已经拆除,现在只剩下一片空地。我想到我们曾经看电视的夜晚,杨帆吹的笛声还在耳边回响,我的心空落落的,田埂上的狗尾巴草茂盛地生长着,杨帆哥哥搬到哪里去了呢?关于于美丽的事情成了我们小镇上的重磅炸弹。于美丽的妈妈已经不再到街上出摊了。于美丽的故事被大家重新说起,比如和张会计的事情,什么时候和地质队的小伙子勾搭上的,大家添油加醋,说的神乎其神。总之,那个曾经的小学老师到后来街头卖豆腐的于美丽消失了,她好像街头说书的某个故事,精彩的时刻却戛然而止。有一天我看到于美丽的妈妈。这个老妇人有些佝背,她的头发突然白了很多,她低着头,快步走在街上。有人叫她:老于家的?

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自顾自就走了。

我忽然有点儿可怜她,于美丽的不辞而别一定让她很伤心吧。我又有点儿埋怨杨帆哥哥,如果我的姐姐有一天突然离家,我也会很难过的。我看着于美丽妈妈的背影,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急,她穿着蓝布衣衫,很快一转弯就消失在街角了。正是黄昏的时刻,阳光弱了下来,电线杆的影子被拉的很长,远处有个几个同学一蹦一跳的在向我招手:成亮,一起去玩啊。我有点儿提不起精神,就没有理会他们,独自回去了。

照相馆

大姐是个心大的人,一点儿也不假。

大姐有很多的想法,比如她想办一个养鸡场,比如想开一个酱油厂,现在大姐想开一个照相馆。我不知道大姐的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想法。我很敬佩大姐。大姐说:收音机里不是天天鼓励我们勤劳致富吗?二姐是大姐的听众,大姐向二姐描述着在我们镇上开一家照相馆的前景:你看,我们镇上目前没有一家照相馆,如果我能开一家照相馆,学校、机关到平常普通照相,就都是我的顾客!如果一天我能挣十块钱,一年下来就会有三千多块钱的收入,不出三年我们家就能成为一个万元户了!

显然大姐被自己描绘的前景激动了。万元户这个词是最近收音机里经常播送的词语,我从来没有想过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但是现在大姐说了,似乎离我们很近啊。二姐也很激动。二姐说:姐,要是我们家能成为万元户,我提个要求,以后你的旧衣服我可不穿了啊。

大姐慷慨地说: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现在大姐对上大学的渐渐淡了,对创业倒是踌躇满志。大姐说到兴奋处脸上发着光,她的眼睛里充满期待。大姐问二姐:妹,你说爸爸会支持我吗?他能赞同我的想法吗?

二姐说:这个我不知道,也许,难道爸爸他不想做万元户吗?

这样一说大姐似乎也定心了很多。这是一个暑期的午后,田里庄稼的除草刚刚结束,妈妈在午睡,蝉声此起彼伏,我们围着大姐个个兴奋不已。我现在迷上了画画,前段日子我缠了妈妈好久才给我买了一盒蜡笔,如果大姐能开成照相馆,我就可以让大姐帮我买一盒水彩了。我觉得大姐真是个不简单的人。

到了晚上爸爸回来了,我们都很殷勤地围着他。大姐给爸爸打来一盆凉水:爸赶快洗洗吧,看你一身的汗!二姐给爸爸沏了一壶茶,我呢给爸爸在捶背。爸爸心情不错,难得一见地笑了。最近程峰的信少了,爸爸和大姐的关系也缓和了好多。爸爸说:看我这福气,我这闺女长得水葱样的,我俩儿子那个机灵劲!爸爸是满足的,晚饭的时候爸爸就多喝了几盅老酒。餐桌是摆在院子里,夜空透着墨色的蓝,月亮玉盘似的吊在树梢上,星星很少,风也很轻,池塘里的青蛙咯咯咯咯地叫。

大姐说:爸,看来今年我们家的庄稼长势不错,要是不闹洪灾,秋天也是大丰收。

爸爸说:看样子确实是个风调雨顺年,丫头你也辛苦了。

大姐说:爸,你不要为我和同学谈恋爱的事情生气了,我也想开了,听爸爸的没有错。

看得出爸爸有点意外,他本来躺在躺椅上,现在咕碌一下坐起来了,爸爸把蒲扇一放说道:看我家的大梅就是懂事体的孩子,你说爸能害你吗?那个程三宝的家穷的叮当响,爸怎么会舍得闺女去受那份罪?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赶明儿爸给你寻个好人家,包你过门就享福!

大姐笑了笑:爸,你就那么想把我给人家啊?我是在家里吃闲饭了吗?

爸爸说:看爸这张嘴,我哪里会舍得我闺女嫁出去啊,恨不得你天天在我和你妈的身边呢。

大姐说:我也不想那么早,你看妈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妹妹、弟弟还这么小,我就一走了之吗?我还想在家里多干几年活呢,你可不要想赶我走!

爸爸显然是有些动情了:女儿,爸以前对你的脾气有点粗暴,你不要记恨爸,你到底是大了,懂得父母的不易了,今天听了你这番话,爸爸很感动啊。

大姐说:爸,我的脾气也不好,不过还不是遗传你啊。

爸爸哈哈大笑起来。妈妈也笑了:看,这才是一家人的道理,这才是父女俩的样子啊。

大姐说:爸,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爸爸说:说!闺女。

大姐说:你能不能和三姨说说,等到农闲的时候我去上海,我想到上海学点东西。

学什么?爸爸对大姐的要求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姐说:爸,我有个计划,你看现在政策好了,都在鼓励勤劳致富,我想到上海学一门手艺,妈不是经常说马蜂学会飞省了过河钱,如果我学好了,能有一技傍身,以后还怕什么呢?你看我好歹也读到了高中,大小也算一个知识分子,总不能一辈子都在修地球吧。

爸爸说:你给我说明白点,你到底想学啥?

大姐说:我想学照相,我想开一个照相馆!

照相馆?爸爸嘴里重复这:你怎么有这个想法?那不都是男人干的吗?

大姐说:爸你这就跟不上形势了吧,你没听收音机里面说,女人能顶半边天啊,现在有个广播小说还叫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呢。现在都在提倡妇女走出家门,男人能做到的事情,女人一样也可以啊。

爸爸说:开一个照相馆,让我女儿天天抛头露面的?头顶着一块黑布,然后咔嚓咔嚓?

大姐说:爸我算一笔账给你听,我们镇上到现在还没有一家照相馆,我估计不出三年肯定会有人来开,现在大家的生活好了,照相也不是一家奢侈的事情了,结婚的、过年的、学校的、政府的每年要照多少相?你想想原来你们照相,不都是找管镇的那家照相馆吗?如果我在镇上开了,有谁会舍近求远呢?一张相片一块五,一天我有六到八个人就可以了,如果有活动,比如镇政府开会,学校毕业什么的,我仔细算过,这个行业肯定稳赚不赔!保底算来,我们一年的净收入不会低于三千,不出三年,爸,我们家就成了万元户了!

爸爸有些迟疑:会那么好?

大姐说:我早就测算过了,如果我不怕苦,能再下乡跑跑,肯定不止这个数。

爸爸说:那你算过你去学这门手艺需要多少学费和时间吗?购置照相机需要多少钱?到镇上租一间门面要多少钱?

大姐说:这个我还不清楚,所以请你给三姨写信啊。

爸爸说:我觉着不是很靠谱。

大姐说:怎么不靠谱啊?我是抓住了商机啊爸!

爸爸后来说那我给你三姨写封信吧。

那天晚上大家谈了很久,后来我听得都犯困了。大姐说:爸,你相信我,我看来很久才和你商量的,肯定没有错!后来爸爸说那我就给你三姨写封信问问看吧。无疑这是个愉快的夜晚。这个夜晚我们家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希望。月亮已经已经升上中天,院子里一片银白。白天里的燥热正在慢慢消退,萤火虫飞呀飞,一闪一闪的。

大姐的心情很好,现在每天可以看到她面带笑意。有时候她坐在窗前沉思,突然就笑了,她有多少的心思啊。我的暑期功课很少,可是妈妈每天还是要我看书学习。她给我借来二年级的课本,让我先预习。有时候我好烦,好想出去找秦岭和秦冲玩。外面小伙伴们在跑来跑去,我眼巴巴地看着,趴在位置上如坐针毡。我发现长大了一点儿也不好玩,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不知不觉中就离我远去了。每天早晨起来,我和哥哥各自负责卫生,哥哥扫地,我擦桌子,大姐做早饭,二姐洗衣服。做完卫生我就开始朗读课文。按妈妈的规定完成功课才能出去玩。有时候妈妈空了会给我讲鬼故事,妈妈能把鬼故事讲的跌宕起伏,让我常常听得汗毛倒立又满心期待的,比如狐仙的故事,比如水漫泗州的故事,怎么做事会善有善报,怎样会恶有恶报。淮河边的堤坝上种满了槐树、杨树,皂角树和柳树,有时候我会想,狐仙是不是就住在那里啊。晚上我们全家都会在院子里乘凉,妈妈就点上艾草和蒲棒来驱蚊。院子里摆着几张凉床,凉床是用不成材的树干做的框架,中间用绳子网好,上面铺上芦苇编的草席,很凉快。这个季节除了下雨天,我们都是在院子里过夜的。天色微亮的时候,树上的鸟儿就叽叽喳喳地把我们叫醒了。空气是湿漉漉的,掺杂着植物的气味,有时候会让人突然打个喷嚏。每一天醒来我身上都有使不完的劲。这时候的太阳很柔和,朝霞红了半边天,把远处河边的树木染得仿佛着了火似的红。

我们每天都在盼望三姨的来信,三姨能帮大姐找到学照相的地方吗?大上海真的像姐姐说的那样,有抬头看就可以让戴着的帽子掉下来的大高楼吗?那得多高啊!我一点也想象不出。这些日子我们都盼望邮递员杨兆兵的到来,尤其是大姐。

终于三姨来信了。

三姨的信是爸爸带回来的。爸爸还真沉得住气,吃完晚饭才告诉我们。爸爸说三姨来信了,大姐的眼睛顿时就亮了。爸爸说三姨帮大姐找好了学照相的地方,可是爸爸有些迟疑。爸爸说:学照相最起码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住可以在三姨家,但是照相师傅的学费可不少啊,要六百块呢。

大姐有点吃惊:这么贵?

爸爸说:还不止这些,相机和相关设备没有三四千也打不下来,下午我看到信我就在盘算了,你妈妈看病已经让家里亏空了不少,去掉庄稼的制种、化肥和农药,你二妹和两个弟弟的学费,这一年我们家人的人情世故的开销,闺女,我看你这个学照相的事情恐怕是成不了啊。

大姐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大姐说:爸爸,我们家今年麦子也收了不少,多卖些麦子,再向亲戚借一些行不行,我真的很想学,等到别人开了照相馆,我们就晚了啊。

爸爸说:丫头你想想,先不说你到上海去的其他花销,单说你妈现在身体还没有复原,你这个一去一年半载的,你妈干活再累出个好歹,这个家怎么办呢?就算你学好了,照相设备的那笔钱也是不小的开销啊。

大姐沉默了。

大姐的脸上布满阴云。后来她走回自己的房间,整个晚上大姐都没有到院子来乘凉。

妈妈有些担心。爸爸说:让她一个人呆着吧。

这么多天我们都为之憧憬的未来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我都觉得好可惜。大姐一定好难过吧。院子里静静的,只有蛐蛐儿躲在墙角在叫,那声音很细小,后来居然汇成巨大的声响在我的耳边聒噪着,好像河水漫过了我的胸口,有种窒息的感觉。妈妈发出一声叹息。二姐也是无精打采的。二姐应该是在想她的新衣服泡汤了吧,而我的水彩也没有了。

有好些天大姐都是呆呆的。家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大姐有时候一个人到淮河边走啊在,妈妈会让我悄悄地跟着她。大姐坐在岸边,茫然的看着河里的船只,她的神情好落寞啊。河边的野薄荷一片一片的,发着清香,枸杞一丛一丛的,已经结了很多红色的小果子,我们叫它野辣椒。天空很蓝,白云似棉花,慢慢地在飘。风很轻,水面上的波纹一条一条过来,偶然间可以看见鱼跃出来一下。暮色将晚,我对大姐说:姐,我们回家吧。

大姐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丝笑,说:好吧,回家。

这段日子程峰的信又开始多了,大姐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然后就趴在窗台前回信。大姐好像写了很多话,我看到她把写的信装进信封里,很厚很厚。现在爸爸也很少说大姐,爸爸知道大姐的心情不好,有时候爸爸也会叹口气摇摇头。照相馆的事情大家都不再提起,这个我们夏天憧憬的美梦就像我吹的那个肥皂泡,它五彩缤纷地飘在阳光里,突然间就爆破了。我有时候想象着大姐做照相师傅的样子,她架着照相机,然后把头埋进那块黑布里,一二三,咔嚓一声就好了,大姐的样子好神气啊。可是大姐的梦想就像她曾经苦苦追求的大学梦,又一次破灭了。

我突然有些很心疼大姐。我拉着大姐的手说:姐。

大姐看了我一眼。大姐的眼睛好空好深啊。

一加一等于几

开学我上二年级了。

我们的班主任刘老师很严厉。

刘老师二十多岁,他的老婆是镇上医院的医生,姓邱,大家都叫她小邱。有时候她下班,回到我们教室里找刘老师拿钥匙。小邱的身材很好,也很漂亮,她的美和大姐不一样,她是洋气的美。她走路轻轻的,就像一只猫,袅袅婷婷的样子。刘老师和他老婆住在学校的宿舍里,是个单间。小邱说的不是我们这的本地话,她说的是普通话,很好听,好像收音机里的播音员的声音。可是刘老师和小邱经常吵架,小邱的声音很高,有时候我听到小邱骂刘老师是醋坛子。他们一吵架,刘老师上课的时候脸上就一点笑容也没有了。他把课本往讲台上一摔:上课!我们都会吓一跳。

我很怕刘老师。

上到了二年级,每天刘老师开始给我们布置功课了。一次放学和吴青松玩得疯了,我就忘了做功课。早晨起来突然想起来,我急得发哭。没有完成功课的同学会被罚站在学校的走廊里,课间没有刘老师的批准都不敢走,班上有个叫周建军的同学一次因为罚站还憋到尿裤子了。我在一直心里默默祈祷今天刘老师不要检查到我。

可是那天我还是被罚站了,也是我的第一次罚站。

我站住走廊里,有别的班的老师经过,就会看我一眼,我低着头,听着教室里的读书声,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孤单。我看着一只蚂蚁在墙角爬来爬去,不知道它在找什么。学校的杨树叶子被风吹的哗哗响,我的心好乱啊。下课了刘老师过来说:成亮,跟我到办公室去!

我低着头跟在刘老师身后,我的眼泪嘀嗒嘀嗒流下来了。

到了办公室,有几个老师都认识我。校长也在办公室,居然还能叫出我的名字:哈哈,赵站长的儿子——赵成亮,你犯错误了!

刘老师把课本一放说:好好说说,为什么没有完成功课?你一直很认真的,怎么到了二年级想变成老油条?

我的头更低了,眼泪滴到地面上。

刘老师说:看看,还是一个男子汉,眼泪水倒是多得很,现在给我背一背乘法口诀表!要是背出不来就叫你爸赵站长来!

我头脑一片混乱,我想起那次爸爸揍哥哥的情景,如果爸爸到学校来我岂不是要一样挨揍了吗?我脑子嗡嗡地,几乎听不到老师在说什么了。

刘老师说:背啊,怎么不说话?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乘法口诀了,我的眼前只有爸爸的那只鞋底,那只鞋底打在我的屁股上,火辣辣地疼。我看到刘老师的嘴巴一直在动,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我听不到他在讲什么?后来刘老师用手指头点了我一下脑袋:你说说一加一等于几?我茫然的看着他,我的喉咙似乎被堵住了,我不住地摇头,一直在摇头。办公室里围着的老师们都在看着我,他们的眼光好像手电筒的光柱,晃得我一片模糊。

刘老师说:完蛋了,二年级了一加一等于几也不知道了,好了好了,你走吧。

我听到校长说:赵站长那么聪明,居然生了个傻瓜儿子。

傻瓜这个词一直在我脑子你盘旋,我是傻瓜吗?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我真的受到了伤害。我的小小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是傻瓜,你是傻瓜!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你不是傻瓜,你不是傻瓜……我想起刘老师问我的问题——乘法口诀表,我不是会的吗?突然脑子里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跟着是响雷,我喃喃自语道:我怎么会是傻瓜呢?我不是傻瓜啊。那一刻我发现我内心的小世界分明了,原来那些上学放学做功课这些混沌的事情,一下子变得清楚起来。

我的成绩变好突然在一夜之间的改变了。

赵站长的儿子怎么会是傻瓜呢?

我发现上课和学习不再是莫名其妙的事情,那些课本上的文字、词语和数学运算原来不过如此,它们好简单啊。我一直不明白那天在办公室我是怎么了?一加一等于二我居然都答不出?刘老师开始夸奖我了,可是他的夸奖却让我不是那么兴奋。到了期中考试,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获得一个文具盒的奖品。那是个在操场上的全校大会,校长坐在临时摆着的课桌前,他的面前有个话筒,他的声音从绑在杨树上的大喇叭里传出来:今天我要特别表扬一下一位叫着赵成亮的二年级同学,上次我在办公室碰到他,作为一个二年级的学生,那天一加一等于二他还不会,现在他用刻苦学习为我们做出了榜样,现在是年级第一名,所以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希望大家向他学习!

我感觉到全校的目光都投向了我,但是那目光却像一把把刀子飞向我。我的好朋友吴青松挤着小眼睛带着质疑的表情,那一刻我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那个彩色的文具盒,上面是个脚底冒着火光的阿童木,我会有他一样的超能力吗?我甚至想找到一个地缝快速地钻进去。后面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有校长的声音在操场上回荡:一加一等于二他还不会,一加一等于二他还不会……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变得闷闷不乐的,我一直在心里说我要做第一名,偶尔考到第三名,我就会难过好长时间。我始终觉得一顶帽子压在我的头上。我不知道我要证明什么,我是要做一个好学生还是是个乖孩子。很快我做上少先队的小队长,后来又做了中队长,我带着红领巾,胳膊上别着二道杠。爸爸妈妈都很为我高兴。一次爸爸说:儿子,做中队长了,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啊?

我笑了笑,没有得意和骄傲,心里想我才不在乎呢。

现在我迷上了画画。每当我不开心和开心的时候我就画画。

刘老师经常送我很多的粉笔,还有彩色的。我无聊的时候就在镇上的围墙上画画。镇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一个叫成亮的小孩会画画,有的人还叫我小画家。我看见什么画什么,有时候我会画一个小人在唱歌,那是杨帆哥哥,我会画一个女孩,那是音乐老师于美丽;我画天空和白云、树木、动物;我常常在心里自言自语,它们成为一个个故事,一串一串的。等到一场大雨过后,围墙被洗刷干净过后,我又重新画一遍。当没有墙面可画的时候,我会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小镇的街上,傍晚的街道上人影寂寥,路灯还未开启,我踢着一颗小石子,看着它一跳一跳地滚动。

偶尔我还会想到大姐那个没有开成的照相馆,真像大姐预想的那样,镇上果然开了一家照相馆。照相馆很小,照相师傅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不高,胖胖地上下一样粗的身形,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似乎很有文化的样子。照相馆的橱窗上挂满了照片,居然还有彩色的,人的脸颊红红的,好像唱戏的。有时候我会站在橱窗前面细细地观看。那个照相的师傅总会不耐烦地对我说,走开小孩!我只能悻悻地离开,要是大姐开了照相馆该有多好啊!如果大姐开了照相馆,她一定会送我一盒水彩的。如果我有一盒水彩的话,我也可以画出像年画一样漂亮的画,我画的一定会比这个讨厌的照相师傅拍的照片好看得多。

有天夜里我甚至做梦还梦见我有了一盒水彩,我画了一道大大的彩虹,而我就在彩虹上飞来飞去。彩虹发出奇妙的香气,熏得我都快醉了。早晨醒来的时候,我有点空落落的,我不知道和谁说。我闷闷地走在上学的路上,帆布书包耷拉在我的屁股上一晃一晃。路上碰到吴青松他一个劲地叫我,我都没听见。吴青松上了撞我一下:赵成亮你怎么了?你傻了吗?

我回过神,却是没有力气地笑了笑。我说我要是有盒水彩就好了。吴青松不知所以,很快就从我身边跑过去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涌向学校,我却有些恍惚,好像梦还没有醒来。

直到后来程峰送给我一盒水彩。

(未完待续)

下一章流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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