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马尔克斯《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荒诞的宿命

当你提前知道了凶手杀人的地点、动机和其他有关这场密谋的准确细节,你会怎么办?你将担任怎样的角色和使命?

《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写于加西亚.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前一年。故事全篇共五章、141页,给人带来的震撼和冲击因短小的篇幅而更加强烈。

小说的风格依然是马尔克斯式的繁复,故事结构就像钟表的发条装置一样周密。马尔克斯不仅以极酷炫的技巧讲述故事,娴熟地展现拉丁美洲的社会风貌和现实,最主要的是在悬疑故事的背后叩问人性。

一般的谋杀悬疑小说,往往是从故事中寻找被害人的身份、作案的时间地点方式和动机、从蛛丝马迹中一步步揭露凶手的真实面目。马尔克斯在《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中,把这些通通告诉了读者,却留下了最大的疑问:一切都提前预告了,悲剧为什么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确定无疑的被害人

圣地亚哥·纳萨尔被杀的那一天,清晨五点半就起了床,去迎候主教乘坐的船。

故事开篇第一句,马尔克斯就揭示了圣地亚哥.纳萨尔的悲惨结局。这位刚满二十一岁、身材颀长、面色苍白的富二代,生性快活、为人平和、心胸宽广,年纪轻轻接手了父亲留给他的事业,人生还没完全开始就戛然而止。

遇害那天,圣地亚哥穿的是出席特殊场合的礼服,没有配枪,从朝向广场的正门出去,来到码头,和全镇的大多数居民一起,迎接主教的到来。在等候的过程中,他一门心思在计算昨晚盛大的婚礼的花销,计划着自己结婚时也要举办一场让全镇居民都津津乐道的婚礼。

码头上的许多人都知道有人要杀圣地亚哥,只有少数几个不知道这场凶杀预谋的人,这其中,就包括圣地亚哥自己。如果当时他知道了,大概故事就不会发生了,他也能保住一条命。

马尔克斯制造了一个陷阱,用繁复的细节讲述圣地亚哥的梦、他的着装、他家房屋的构造、他拥有的枪支和藏枪的习惯,还有他对家中女仆的骚扰……用一切关于圣地亚哥的生活细节描述来装饰陷阱中让人一目了然的“猎物”。读者眼睁睁看着自己陷进去,试图看清这个迷局:已经公布答案了,为什么还要不厌其烦地描述与案件无关的细节?到底是谁要杀圣地亚哥?

☞冠冕堂皇的预谋

不需要过多猜测,马尔克斯很快就交代了凶手是谁:安赫拉.维卡里奥的两个哥哥。问题接踵而来:安赫拉.维卡里奥是谁?为什么不直接写出她两个哥哥的名字,这样的描述,似乎两个哥哥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安赫拉。

前文埋下的伏笔开始展露出来。圣地亚哥昨晚参加的隆重婚礼,新娘正是安赫拉。安赫拉在新婚之夜被丈夫退还给她的父母亲,就因为她没有保持新娘的贞操。安赫拉的两个哥哥觉得家族荣誉蒙受耻辱,逼迫安赫拉讲出破坏她贞操、毁掉她名节的人。她没有丝毫迟疑的说出了圣地亚哥.纳萨尔的名字。

她用精准的飞镖将它钉在墙上,仿佛它是一只没有意志的蝴蝶,对它的审判早已写就。

故事到这里似乎真想大白,再往下似乎没什么可过多描述的,一场为捍卫名誉的谋杀开始了,凶手已经确定,被害人也已明确,接下来就是行动。

☞众目睽睽的行凶

安赫拉的两位哥哥得知圣地亚哥的名字以后,就挑选了两把最好的刀,带到肉市上去磨,至少有二十二个人听到了两兄弟说“我们要杀了圣地亚哥.纳尔萨”,至此,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开始了。

他们来到广场上的牛奶店,在那里,可以直接看到街对面的圣地亚哥的家,看到阳台上他的卧室窗户是否亮起灯。两兄弟在牛奶店里边喝酒边等着,将他们的计划至少告诉了十二个来店里买牛奶的人,这些人在六点之前就将消息传到了各处。

从码头返回的人们,像在游行的日子里那样,纷纷到广场上占据好位置。所有人都看见圣地亚哥出现了,在距离他自己家正门还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他开始往大门奔去。两兄弟朝他奔过去,拿起手里的刀一顿猛砍,轮流将刀捅进他的身体。整个小镇在嘶喊,所有人因为两兄弟的罪行而瑟瑟发抖。

至此,凶杀案结束。

但是,真的结束了吗?圣地亚哥死了,他的死就像整个链条上的一环掉落了,小镇因此而陷入了混乱,那些提前知道预谋的人,那些站在一旁观看的人,没有人能逃过命运的安排。

☞命运指派的角色

安赫拉的两位哥哥是真的想要实施暴行吗?从小说的描述来看,他们故意选择了平时圣地亚哥不会走的正门作为谋杀地点,他们虚张声势,他们广而告之,不过是希望有人能出面来阻止他们,让他们从可怕的维护家族声誉的承诺中解脱出来。

那些与两兄弟接触的人、旁观的人、得知一切细节的人,相信圣地亚哥是死有余辜吗?看起来大家都认为圣地亚哥不可能是那个伤害了安赫拉的人。经过费尽心思的审理,也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圣地亚哥就是玷污他人声誉的肇事者。既然如此,为什么命运依然收走了圣地亚哥幸福的二十年生活?

安赫拉的婚姻只维持了两个小时。从凌晨三点,她的两位哥哥得知圣地亚哥的名字开始,到五点半圣地亚哥出门前往码头,再到清晨七点,圣地亚哥倒在他自家的正门口,整个凶杀案从预谋到实施,持续了四个小时。在这四个小时里,全镇都知道了,却没有人真正阻止它的发生。

清晨五点,过路的女士向圣地亚哥家的女仆透露了行凶的原因和准备下手的地点。但是女仆没有告诉圣地亚哥,是因为打心底里希望有人杀了他,她怕自己的女儿逃不过圣地亚哥的侵犯。从这一点看,圣地亚哥似乎很大可能是破坏安赫拉贞操的罪魁祸首。

码头上的人们看到圣地亚哥出现,以为一切都是谣言,他已平安无事,甚至没有人想到圣地亚哥是否得到了警示,大家都觉得会有人提醒他的。他们都以看客的心理对待这件事情。真正想要去提醒圣地亚哥的人却在路上被告知“他们已经把他杀了。”

肉市上的人认为两兄弟是忠厚老实人,觉得他们是喝多了,没有人把他们说的那句话当真。其中一人心存疑虑,把事情报告给了一位警察,警察又将事情报告给了镇长。镇长找到两兄弟时,没有盘问两个人的意图,就没收了他们的屠刀,喝令他们回去睡觉。得到消息的神父首先想到的是这是市政厅的职责,不是他的事。

大多数能够阻止这场凶杀案的人什么也没有做,事后又寻找借口聊以自慰。宿命之下无所遁逃。这其中的部分人或死或伤或疯,没有人能逃脱良心的重压。

不该死的人死了,不想杀人的人最终把人给杀了。一切的起源——婚礼的新郎新娘,却在几十年以后又走到了一起,那个破坏新娘贞操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安赫拉一直保守着秘密并以坚定的态度一口咬定就是圣地亚哥。

马尔克斯将每个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和最终结局一一陈述,不作任何评价不带任何感情,但陈述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用每个人碎片般的回忆拼凑起整个故事的原貌,寻找到了最终导致荒诞悲剧发生的原因: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的冷漠与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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