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丝是土生土长的加拿大白人,据她自己说是苏格兰后裔。
她长得非常入中国人的眼。棕色的头发,五官不是太深邃,大眼睛,但是一笑就眯成了两道弯,眉眼都带着一种人畜无害的柔和跟淡定。肩膀不是很宽,虽然她不瘦也很高,但是完全没有白人常见的五大三粗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玲珑有致的感觉。她几乎不化妆,穿着也比较朴素。而且看起来很年轻,最开始我以为她三四十,后来才知道已经五十多了。总体气质跟一个国内叫凯丽的那个演员很像。
刚开始认识她两年的时间里,我一直认为她是个泡在福罐罐里面的正常女人。她的外貌就给人一种常年被男人宠才有的感觉。笑是从内心里面发出来的没心没肺的笑,平时不笑也是一副懒懒的没什么心事的模样。做起事情来虽然利索,但是自有一种慢条斯理的从容。感觉她从来没有着急过,有一种出了事情有人替她兜着的淡定。
而且她说话也给人这种感觉。比如说到修车,她就只用自己那种弱弱的,温柔的,不大的声音说“哎呀,车我真是搞不懂,朋友给我介绍一个懂车的师傅,我就去了,他很不错,我就听他的。”她说这话完全听不到炫耀或者推荐修车师傅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憨憨的,让人不仅会想,估计他们家出了事情也轮不到她管,应该是她老公去忙。
她还特别喜欢说她的孩子,孩子吃喝拉撒,衣食住用,她都如数家珍,感觉她的心思全都在家庭和孩子身上。说到孩子就难免说到老公。她完全不会避讳提老公,而且提的时候也还是那种憨憨的,无忧无虑的劲儿。比如有一次说丈夫帮忙带孩子,她就笑眯眯的回忆着说“my husband did not really help (我老公也帮不上什么忙)”。她说老公不帮忙的时候,完全没有妈妈可能会有的负面情绪,比如愤懑,不平,鄙视,怨恨。她要么是甜甜的回忆的感觉,要么就是随口的没什么感情的一说。所以我一直觉得她与其说在报验,还不如说是在秀恩爱。
真正了解她的故事是在认识她两年后。这个时候我才认识到,一个普通白人女人的人生可以彪悍到什么程度。
润丝家老大和老二差了三岁,老三比老大小九岁。他和老公是在家里老三刚怀上,他俩结婚整十年的时候离的婚。润丝的老公其实算不上渣男。
她怀孕生孩子前后九年的时间里,她老公在外工作。这个男人作为家里经济主力时间长了,无论中外,他都容易抖起来,翘尾巴,找不着北。润丝老公也这样,他觉得自己在外面工作够辛苦了,所以回到家家务就做的很少。他对润丝关心的越来越少,挑剔也越来越多。润丝很累,带着两个孩子,还要伺候一个不肯帮忙自以为是的大爷。她觉得两个人已经没有了爱的感觉,觉得自己不被关心,孩子不被重视,
在老公没有外遇,按时给家里交钱的前提下,作为一个没有什么经济收入的家庭主妇,在娘家没有任何财力人力支撑的情况下,领着一个九岁一个六岁俩孩子,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因为不开心,痛痛快快的离了婚。
我问她,离婚之后难吗?她笑笑,继续用她甜美回忆的口吻慢慢的说说,挺难的。
离婚官司的时候家里财产都被冻结了,没钱吃饭,带着两个孩子挺个肚子到教堂去蹭饭吃。房子判给她,但是她还不起贷款,只能便宜卖掉(那个时候加拿大房子不值钱,她那个房子也就八九万加元)。带三个孩子,天天想办法工作挣钱,十年家庭主妇,没什么技能,什么都挺难得。
她说最麻烦的时候是生老三的时候。她羊水破了,自己穿上纸尿布,在车座上放了隔尿垫,坐在车上开了一个半小时的高速,自己去的医院。我说你的家人呢?她说她的家人都不在附近,只有妈妈住的近,她拜托妈妈帮忙看着老大老二,没办法送她。我接着问,那你怎么不雇个人送你。她笑笑说:“雇个人很贵,我那个时候没有什么钱,借钱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她说这个话的时候,没有揶揄,没有自怜,甚至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跟她说“那年我们去了夏威夷,很漂亮”是一个语气。
她说她好幸运,孩子羊水破了将近三个小时才生。她在路上一阵一阵的疼,她疼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想努力专注开车,怕控制不住方向盘;不疼的时候就暗暗的担心,要是生在路上怎么办啊。她从羊水破,收拾出门,开车到医院,停车自己走到产房,花了两个小时,进产房没多久就生了。用她的话说,刚刚好。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羊水破了还要自己开车这件事情还可以用幸运来形容。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我这么苦。我惊诧于一个女人外柔里钢可以到这种程度。苦难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印记。我见过她孩子的照片,和她一样,都透着无忧无虑合群的笑容。我相信她离婚这件事情,对她的孩子,是真的没有什么影响。
然后她的生活就是带娃,赚钱,养孩子。非常辛苦,但是踏实。勤奋努力的人,生活总是越来越好,年纪也总是越来越老,没有白马王子,没有幸福得不现实的再婚家庭,她自己给自己撑起了一片普普通通的晴天。
我问她,你离婚后悔吗?她说不后悔,她觉得这是她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她说到她的婚姻后期,她其实非常辛苦,要带孩子做家务,还要接受前夫各种零零碎碎的意见甚或指责。她的前夫已经不那么尊重她了。而她也因为前夫的指责和不分担开始不停地反思自己的错误,开始变得自卑和敏感。这个生活她已经将就不下去了。她离婚之后虽然还是很辛苦,但是自己的活自己干,出了错也是自己去承担。她觉得反而更加自由了。而且成就感也回来了。
我有个朋友感叹,外国人对生活品质的要求真的很高。确实高,尤其是这些女人,对快乐,幸福,满足,自信,这些好些上了岁数的国人觉得虚无缥缈的东西要求很高。她们幸运的一嫁几十年快乐一辈子。不幸运的各种折腾。有的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落个好结局。也有的有的折腾来折腾去落个老来无伴。但是一样的是,她们不害怕,不强求,不将就。她们追求幸福的脚步很坚定。
我给朋友讲这个故事,朋友问我,好多国内的夫妻,老公还没有润丝的老公好,感情也都不存在了,你都推荐他们离婚吗?我说我绝对,绝对不推荐。为什么?
除非她也可以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工作,还每天笑眯眯的;可以自己开一个多小时高速去医院还不抱怨生活;可以单亲离婚没有娘家帮忙还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温柔淡定,一脸善相。
真的,我上了那么多年学有那么多的同学,有那么多娘家的婆家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工作生活还认识那么多的同事邻居各种人,一个这样的中国妈妈我也没见过。可能是我认识的人还是太少了。
很多人,其实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心性去处理离婚这件事情。离了婚,不一定能过的像润丝这样好。离婚还不如不离,要么将就婚前的生活,要么将就婚后的生活,都是一地鸡毛,从头到尾其实没有个不将就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