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塔立在城东土岗上已有七百个春秋。县志记载它建于元代至正年间,青砖垒就的七层塔身,如今已微微向东南倾斜,像位固执的老者偏着头,执拗地守望什么。
我总在破晓时分来看它。晨雾中的塔影淡得如同宣纸上的水墨,最顶层的琉璃瓦承接第一缕阳光时,会突然迸出孔雀蓝的光晕。这时常有早起的鸽子围着塔刹盘旋,它们翅膀拍动的声响,与檐角生锈的铁铃铛共振,惊落塔缝里积攒的夜露。
塔基处残存着几块功德碑,碑文被风雨啃噬得模糊难辨。唯有"舍银二十两"几个字还倔强地凸起着,让人猜想那个布施者或许穿着葛布衣裳,鞋底沾着北宋年间的泥。最动人的是第三层西面的砖雕,飞天衣袂的褶皱里居然长出两株瓦松,雨季时会开出米粒大的黄花,与残缺的乐伎浮雕共舞。
正午的塔是另一番气象。阳光直射在密檐式塔身上,每一层挑出的砖棱都在地上投下锯齿状阴影。卖麦芽糖的小贩习惯在塔阴处支摊,铜勺敲击铁锅的叮当声,惊飞了在塔洞筑巢的麻雀。有次我看见个穿对襟衫的老人,用枯枝般的手指丈量塔砖的尺寸,他说这砖比明清的薄三分,语气笃定得像在谈论自家谷仓的稻米。
暮色最懂如何装扮古塔。当夕阳把塔身西侧染成蜜色时,东面却已沉入青灰的阴影里,整座塔忽然有了明暗交织的立体感。蝙蝠开始从券门里鱼贯而出,而塔下广场上跳广场舞的音响震得地砖发颤。现代节拍与古老砖石的碰撞中,某个瞬间我分明看见塔尖的宝珠闪烁了一下,仿佛被惊动的星空。
去年台风过后,人们在塔心发现了个暗格。里头除了一卷霉坏的绢本,还有把生锈的钥匙。文物局的年轻人说绢本上可能是某位高僧的笔记,而老居民们更关心钥匙能打开哪扇门。这倒让我想起塔身第八十一级台阶上的凹痕——七百年来,多少双布鞋、革靴、胶底鞋在那里驻足,把坚硬的青石磨出温柔的曲线。
如今塔周装上了景观射灯,但我觉得月光下的永宁塔最美。当玉轮攀至塔刹上方时,整座塔会变成沉在深蓝夜色中的青铜器,而那些白天看不见的裂缝,此刻却银线般清晰浮现,如同岁月在塔身上轻轻呵出的掌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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