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我决定回家给父亲烧纸钱，悼念父亲，看望母亲。
临去前一天的晚上，我收到姨发来的微信。点开，姨说：“昨天你娘来家里给你姥姥姥爷烧纸来了，自己一个人骑着车子来的。来了说了半天心里的不痛快。说你兄弟媳妇跟她怄气了，好几天不搭理她。你弟弟也不知道，你娘没说。我们都建议她搬到东边小偏房里去。你娘说，不搬，死也要死在东屋里。”我听了心里一惊，怎么回事呢？我姨说：“你要回去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看看你弟媳妇说什么？她要不提，你也就不要提。”我问：“我娘说了这次是因为什么吗？”姨回：“你娘说，你侄女想吃涮锅，你娘就去赶紧去择菜，可能你娘站在门口一边择，挡着门了，你弟媳想出去，出不去，就很不高兴地说了一句，‘怎么挡着个门？！你看这弄得到处是泥！’你娘嫌她说话难听，就也怼了过去说：‘到处是泥，也是我清，你又不清，你事多！’就这样，人家就不和她说话了。不过，你娘做了饭，人家还是吃，吃了一抹嘴儿就走，从来不刷碗。”
弟媳懒锅灶，是出了名的。饭不爱做，碗不爱洗。所谓尖馋懒滑集于一身。这么多年，我娘给人家简直就是“当牛做马”，却还任劳任怨。我娘自始至终抱着一个信念：“老了要靠人家养。”所以人家说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人家怎么做也不吭声，忍气吞声……可是，谁又有办法呢？有时，你回去她向你哭诉，你能说什么呢？你替她出口气，却惹得人家谁都不高兴，反过来，她还要巴结着人家，笑呵呵地，没事儿人一样。所以，尽管我姨跟我说了这事儿，我就当平常事儿，谁家勺子不碰锅沿呢？有矛盾，慢慢也就化解了，时间会消磨一切……但是，绝对不能搬出东屋，去小偏房。
那个小偏房盖得很单薄，最初是想在里边做饭的，结果又按了太阳能，专门有个小套间洗澡，里边还有一间，大一点。里边放了张床，弟弟有时在里面睡。冬天冷，夏天热。我娘七十多岁的人了，说啥也不能搬。可我姨说，你侄子侄女都大了，人家也要有自己的屋子，这事儿，你不要阻拦。你娘一个人在那间多清静，给她按上个空调，夏天热就开空调，别惹人家心里硌硬。老了就得认命。我不太同意我姨的说法。我说，是他们提出来要让搬的吗？我姨回，没有。干嘛非等人家提出来，赶紧搬了得了。我说，不能就这样搬。搬了是在一个院里，照样啥事儿也要给他们做，钱也给他们花着，跟没搬一样。这样的话，就不如不搬，来回费事。我姨说，那人家孩子在哪儿？我说，他们觉得孩子大了，要么他们去住，要么孩子去住，反正老人不动！我姨说，要不说先跟你商量下，那就先不搬吧。
第二天，我和儿子开车去了老家。先去家里见了母亲，母亲早早出来迎接我们。没有看出明显的忧伤。到了家里，母亲拿出很多纸钱，让我带上。又从我拿去的烧纸中拿出一些，说留着根儿。弟弟和弟媳都不在，侄女和我一起去父亲的坟地。到了坟地，烧纸的陆陆续续。我们来到父亲坟前，清了清坟前的杂草，把供品摆上，把烧纸点着。那天的阳光很好，有点风，火苗很旺。我叮嘱父亲清明到了，来看他老人家，家里一切安好，母亲也很好，勿念。自己一个人在那边照顾好自己，想开点，愿吃点什么吃点什么，愿意买点什么买点什么，别省细着。孩子们都大了，工作的工作，考上大学的上大学，儿孙们都挺争气，没辜负您老的栽培……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流下来……想想，父亲离开我们快五年了……
回到家，母亲就洗好了菜，她说一早她就去集市上买了菜和肉，准备给我包饺子，她还在集上喝了碗豆腐脑。母亲做饭从来不用人，似乎觉得人家离开她就过不了，母亲总是跟我说，我给他们做着点饭，我还锻炼身体呢。我不说话，她愿意的事情，就随她去吧。为这个在不在一起吃饭，我们研究了多次，可母亲根本不听我们的，谁拿他也没办法。从父亲离开的那时，我们就希望母亲能够自己做饭吃，又有父亲留下的一些钱，又有父亲生前所有的电器家具，自己想吃什么做什么，吃完自己愿去做点什么，就去做点什么。可是，母亲不同意跟他们分着，她很有理：我跟他们住在一个院，我吃着让他们看着，那像什么话？他们干活回来，累死累活的，不给他们做饭，让他们饿着，我做不来！就这样，母亲一直跟他们吃在一起，也因为弟媳懒锅灶，母亲买母亲做，人家只管吃。没什么东西了，也要母亲张罗着去买。人家反正不买。不买就不买，也别让老人生气呀！
弟媳恶言恶语，也不是这一次了。弟媳闻不得羊肉。有次母亲用个锅煮了羊肉，弟媳一闻闻到了，立刻耷拉下脸来，把锅在灶上一摔说：“怎么又用做饭的锅煮了这个，以后这饭还怎么吃！”我当时站在一旁很生气，母亲却连忙笑着说：“哎呀，我忘记了呀，我老年痴呆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低声下气地说，我忽然就很想落泪……
弟媳不爱吃肉，可弟弟特别爱吃肉。侄子爱吃肉，也爱吃面条，做面条时，母亲就放很多肉丝。那天我碰巧回家，弟媳回来盛饭，看到锅里很多肉，就很生气地说：“怎么又放了这么多肉？”弟弟在屋里埋头只管吃，也不说话。母亲就小声音地说：“那怎么办呢，有爱吃肉的。有爱吃肉的啊。”
但是，即使这样，母亲也不愿意跟他们分开做饭。谁又能有办法呢？母亲一个人钻进小偏房里做饭，我进去帮忙，她连说不用不用。我就帮她剥一些葱，切成末，放到盆里。母亲把菜洗了，又切了，把肉腌好，放在一起，又放上各种作料，搅拌均匀，母亲做得饭菜是最好吃的，难怪弟弟都吃馋了，不想和母亲分开。要不凭他们两口子的性子，若真想分，早提出来了。但我也担心，有朝一日，母亲做不了饭了，可就要受罪了……
我擀面皮，母亲和侄女包。以往都是母亲擀面皮，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让母亲来包。母亲是喜欢包的，但为了让着我们，经常抢着擀皮。一边包一边说笑着。我把所遇到的有趣的事情都说给母亲听，母亲很开心。其中说到，看咱村子里，数谁家的孩子最出息呢，就得数咱家了。侄女说，姑姑在高中教学，大姐在初中教学，我在县直幼儿园教学，妹妹考上了重点大学。全村里也只有我们一家这么出息人。我说，这都是你爷爷奶奶给咱们积的德呀！母亲笑开了花。后来又说了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母亲说：“是啊，我以后老了，想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不想做就不做，但是不能让我不痛快。”
包完饺子，一看时间尚早，母亲说等他们回来再煮饺子。我就去屋里看书。弟媳回来，径直往东屋里来，对我说：“那个小玩意儿回来了吗？”我知道她是指我儿子，就点点头说：“回来了，可能跟他哥哥出去玩了。”她说：“真累啊，浇了半天地。”我说：“是嘛，那就赶紧去休息一下吧。”她就出去换衣服。后来，弟弟回来了。我母亲就赶紧去煮饺子。煮熟了端上来，他们就开吃。弟弟在表姐的厂子里干活，制作琵琶。弟弟的手很巧，一个月就出徒了。说了些厂子里的事情，就又说到了侄女的工作。弟弟想让我跟她一起去园长家里拜访一下，多跟园长走动走动，请人家多照顾着。又说到侄子的胳膊，上个月摔折了，原来没有引起注意，他光喊疼，才去检查，不想折了骨头，又去很远的地方治疗等……
中午休息，我把给母亲支的钱拿给她，又叮嘱她把东西放好，不要光去打麻将。我说，我姨给我打电话了。母亲就知道我姨会说什么。我说，小偏房不能去。既然走不出去，不如不搬。他们说出来再说。今年夏天一定要安个空调。以往，我母亲怕给人家费电，总是说我怕冷，不怕热，热点没什么。直到后来，人家安了空调，她这屋没有，她才也流露出想安个空调的想法。我决定一定给她安一个。
傍晚走时，母亲又急匆匆去地里，给我刨了很多葱，母亲特意说，这葱是她种的，让我放心拿走……我的车启动，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