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梦了,梦里还是那扇木门,开的时候户枢还有吱呀的声响。门边趴着养了多年的卷毛小狗,门外有蜿蜒的小溪 ,溪旁还有几棵桉树,枝桠繁密。弥眼往去高低起伏的山峦下一大片绿油油的庄稼地。

这些年漂泊在外,尝过很多冷暖,我的乡愁病越来越重,每次想起离别很久的家门就黯然良久。那扇门以及门里门外的故事没有因为时间的久远而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

人这一生要进多少门,出多少门,这门里门外要演绎多少故事,见证多少悲欢离合,多少人情冷暖。

这些年偶尔回家,只要远远的看着那扇门就很安慰。每次离家的时候,总不忍心看站在门口送行的身影,而峰回路转早已看不见那扇门的时候,才依恋的频频回首。门早已不再是进进出出的坎,而是我心心念念的家,温温暖暖的家人。

每当在异乡推开吱呀声响的门,那吱呀声总会带来瞬间的穿越。

小溪是我和弟弟抓鱼捉虾的地方,那时候我和弟弟拿着小撮箕就能在泥水里玩上一整天,脸晒得紫红,满身的泥点子,还有小半盆泥鳅和小虾,当然还收获了整个夏天的欢乐,一辈子的回忆。

门口的桉树是爸爸小时候种的,三十多年后枝繁叶茂的他们已经成了麻雀和喜鹊的家。我从记事起就在那树下玩耍,有好多次玩累了就睡在了树下,醒来的时候脸上爬满了蚂蚁。调皮的我们经常将门口的牛筋草接起来,路过的人不注意就会被绊个趔趄。

树下,牙齿不好的奶奶用她的小勺刮着梨,苹果,总在她身边跳来跳去的我,有时候也会分得一勺解解馋。有时候奶奶也会把她舍不得吃的冰糖塞一两颗给我和弟弟。奶奶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讲讲她嫁到我们老何家来的故事,讲到甜蜜的地方七十多岁的奶奶也会羞涩一笑。奶奶有时候也很狡黠,她会当着爷爷的面讲爷爷把裤子当成衣服穿的事儿,边讲还边配上动作,讲到爷爷害羞的拍屁股回家了,奶奶才煞住话头。

那时候爷爷经常有机会去别人家吃九大碗(乡村里张罗红白喜事时,一般是五盘四碗,或者四盘五碗,故曰九大碗,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物质不充裕,吃九大碗那是真正的盛宴),有几次爷爷也带上我,跟着爷爷从窄窄田埂上走过,总觉得风也很轻柔,菜花也很香。吃好九大碗爷爷总会用塑料袋装一点带回家给奶奶。还有一次我要跟着爷爷跑了好大一段路,才发现我的脚大拇指已经成功突破鞋的束缚,自由自在的在鞋外活动,于是爷爷让我回家换鞋,可是我真的没有第二双不坏的鞋了(其实那是我的常态,母亲做的鞋是经不住一个六七岁调皮女孩的折磨),终于没有去吃成那顿九大碗,那天真是伤心了很久。

那时候还喜欢和爷爷一起上街,爷爷采购完所需物品后会奖励我一个五分钱的炸油糕(一种糯米食品,中间夹着豆沙,切成马蹄状,放在油里一炸,入口香香脆脆),那时候舍得给孩子买五分钱零食的家长已然很是奢侈。

我家下面是爷爷家,爷爷家的院子很大,里面有好多的竹子,还有很多不知名的植物,小时候调皮被母亲打了,我经常一个人偷偷的跑到爷爷家的院子里躲上一下午。在哪儿,总有我无限的乐趣,苍翠的竹林,刚冒出的小蘑菇,破碎的瓦片,葱茏的玉兰花,青青的菜畦,桃子李子等应季的水果,当然还少不了尾随我而入的卷毛狗……我的一整个午后,一整个童年都因为那个院子而都变得多彩。

不能不思念啊,尽管我总是把思念埋得很深,还是会一不小心就跌入思念的角落,被思念打湿。思念中还是那扇门,还是一切都不曾改变的模样。

这么多年以后才发现,看着我远行等着我回家的门,在我心中已经成故事的一个段落,它已经不只是一扇门。在某个细雨飘洒的日子,我这个流浪的人,会带着溅了一身的泥水回家,而那扇门在听到我的脚步声后便自动开启,那是只为我等待也只为我开启的门。

年岁渐长,岁月也在改变,奶奶在1991年去世。因为家庭的纠纷,爷爷在奶奶去世后的几年里固执的要去姑姑家生活。我一直记得他最后一次回他的院子,最后一次坐在他的门口的样子,孤独落寞,似有很多话要说。上初中的我从他面前走过,低低的叫了他一声,他像不认识我一样的叹了口气接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爷爷去世的半年前,他再次固执的以5000块的低价卖掉了住了一辈子的家和院子。知道消息的我难过了好久,他卖掉的不仅是房子,还有我们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日子。那时我有点害怕,害怕哪天我回头再也找不回曾经的足迹。

这些年,每次回家家门口的景物总在不停的变化。吱呀的木门变成了坚固的铁门,因为修路,因为政府的整体规划,家门口爸爸亲手栽种的树早已变成了柴火。门口的小溪不仅改了道,还被修葺成了水泥的,再也没有了泥点子。以前满是小鱼小虾的小溪里,现在除了塑料袋和各种生活垃圾,什么都不剩。稻田也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房子,越来越不熟悉的人。

今年回家的时候,门口我熟知景物都不见了,我差点找不到回家的路。哪些见证我长大的树,小溪、门,还有树下的老人都不见了踪迹,只是在我的记忆里我常常想起他们没有改变前的样子。

尽管我还是经常回家,我还是经常迈进那扇门里,但是我知道这乡愁病怕是再也没有办法治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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