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丁
庚子年的疫情带来诸多的无奈与束缚,也带来一些意外的机缘与惊喜。比方说,我从没设想会在云上见到陈九,听他真真切切地谈小说创作。再见九哥倍感亲切,听他自信幽默地侃侃而谈,收获颇丰。
陈九,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美国俄亥俄大学和纽约石溪大学,硕士学位。先后任职美国运通公司及纽约市政府。代表作有小说选《挫指柔》《卡达菲魔箱》,散文集《纽约第三只眼》《曼哈顿的中国大咖》,及诗选《漂泊有时很美》《窗外是海》等。第14届百花文学奖获得者,居纽约。
2016年秋天,我因参加新泽西州的汉新散文征文获奖而跑去纽约。晚上去百老汇看《芝加哥》之前在曼哈顿见到了九哥,并得九哥赠送了中篇小说集《挫指柔》。
疫情中,时而在微信中问候身在重灾区纽约的九哥。几日前,读了一篇九哥写疫情的小说《昨晚,汤姆叔叔跟我告别》,一如既往的令人叫绝的文笔与令人唏嘘的情节设置。
陈九是一位让你心服口服地尊称为老师的人,但我叫他九哥。
从何时起?言必呼“老师”。曾有国内来先生实验室的博士生到家中做客,饭桌上端起酒杯敬酒,叫我老师,着实吓了我一身鸡皮疙瘩。而如今我竟然也坦然接受微信群里被人称为老师,也对群中陌生的群友尊称为老师。“老师”,早已与“美女”勾肩搭背,不过是一种礼貌和虚套。
但九哥,是一位真正的师长。
五六年前,微信群如野草一样如火如荼地生长起来。群里乾坤大,我不仅找到了大学同班同学群,还被拉入多个功能校友群。被一个叫随波斋的微信ID深深吸引,是因为一篇短篇小说《母猪沙赫》,文笔、行文与戏剧化的情节让我眼前一亮,从此母猪沙赫已经在我心里超越了王小波那头特立独行的猪。
既是校友,不能称老师,我开始叫师兄学长。他随口说,叫我九哥。九哥两字,让我立马看到了一身豪气,宛如我在江湖中,九哥就是罩着我的侠义大哥。
那时刚从英语世界挣面包的打拼中喘了口气,开始回归中文语言世界,开了博客,写诗码文。初生之犊,无知无畏。每每和九哥讨教,他从不敷衍,都是诚恳传授解惑,并一直鼓励。九哥深受俄国文学艺术的熏陶,当年做铁道兵时偷闲有很多阅读,就连小说中的母猪都以车尔尼雪夫斯基《怎么办》里的人物命名。跟九哥闲聊,诗歌,散文,小说,甚至绘画,以及我喜欢的民谣摇滚,还有我们都喜欢的京剧。当年言派老生传人言兴朋在纽约,他竟然有幸与他搭戏唱《沙家浜》。
九哥很幽默。他说起当年毕飞宇与冯唐同时在纽约一起办文学讲座。纽约的文学爱好者何等幸运。冯唐备受女粉丝亲睐,在门口被围着拍照留念。而他看见毕飞宇一个人落寞地走出来,自己就上去跟他合了影。其实九哥说自己的写作曾经深受毕飞宇影响。
当然跟九哥最多的交谈是在文学上。曾想拿一篇《父亲,也许并不如山》的散文去参加征文,发给他征求建议。他鼓励说很好,同时也把自己写的母亲一文给我,并告诉我,不要怕剖析自己内心的情感。他一眼看穿我文中谨慎自制的对父亲的感情表达,让我无处可躲。散文,最重要的是真情,如果不敢暴露,如何可以感动读者。他还说起自己母亲文的构思,是起于偶然在报纸中看到一则消息。
此次九哥的讲座配合新书中篇小说集《卡达菲魔箱》,从为新书写推荐语的作家编辑简介开始,表达他自己所欣赏的文字类型,继而谈及自己的小说创作经验感悟。
下面摘录一下,全凭我的记忆和感受:
小说怎么写?要贴着人性写。说到人性,很多人就想到是下半身吗?不只是。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人性。
我的写作完全为我的情绪服务。
我会跟着情绪写。写故事,有一种情绪一种感觉,心里一种浓烈的戏剧性。我的写作完全为我的情绪而叙述、遣词造句、表达。情绪说完满了,故事也就结束。
我写的时候,只设想开头和结尾,中间内容是靠情绪推进的。 读者读的时候,故事只是其中的一半。只有当情绪产生共鸣,喜欢了、合拍了才是完整阅读。
我写作,就是把情绪表达。不是情感,是情绪。情感有一个鲜明的爱恨,而情绪非爱非恨。就好像是音乐里的调子,里面有好多音符。
故事的构思,是在两次元的坐标系里构思,但需要加入历史的轴,变成三次元。
海外作者有自己的优势,就是有比较性。我们懂得国内与海外的不同,可以在中华文化的幕布下审视海外生活。不必玩儿技巧,追求戏剧性,没有必要,这是商业文学的伎俩。只要描写日常生活就可以了。每天日常都是故事。这是海外文化的优势,生活的丰富感增加了一倍,可以有更广阔的题材。
在写作中,就不能只有二次元。要有三次元,用历史的轴把小说立起来。在小说叙述中有无数机会,可以去揉进历史的轴。作者的历史知识、家庭背景、阅历,以及哲学思考,都会对揉进第三轴有影响。小说应该像交响乐,里面各种乐器的复合音响,而不该是室内乐那么单调。
小说叙述中要有作者的思考。
文学也是抽象的。所有艺术都是抽象的,不只是哲学。
比如《卡达菲魔箱》 中潘星,他穿中山装出场,会唱西河大鼓,这里面暗示着中国文化的历史轴。
环境。我们在一个历史巨变的过程。差距,落差,文化博弈,都是创作的源泉。比如,山东某地拆村并村,把人赶到城市高楼中,集中营一样。后来我琢磨这个事儿,动机是什么?是改革开放后的大资本的需求。农业,还是小农经济,都不能保证这个需求。所以,需要强制转型。
小说语言好坏的衡量标准是读者读着舒不舒服。
小说语言千变万化,每个作家各自有不同。语言没有好坏,只有作品有好坏。但语言也有标准,就是读者读着舒服。如果不舒服,即使获奖了,也只是一种技术操作。
怎么才能舒服。作者观察要细腻。举个例子。秋天的树叶都落了,可我家门前有一个折断的枯枝却没有落叶,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作者要有平常的观察。
我们生活在世界巨变的过程中,语言的变化也是其中一种。作家没有专业的,但读者是专业的。语言要跟上时代变化,让读者舒服。要以作者的心态和角度写小说,以读者的心态与角度修改小说。
怎么知道读者舒服呢?必须对语言本身敏感。华语有自己的规律。你不必成为语言学家,不必懂格律平仄。但语言要有丰富的感觉,华文是有音调,有音乐性的。读者不只是在读小说,还是在心里念小说。
像诗朗诵一样,要有节奏掌握。句子长短要有节奏。句式有长短,段落也有长短。语言有调子。
语言很微妙。写作的很大一部分是对语言的敏感,这也是一种天赋。
方言的使用,可以为小说增色。
讲座嘉宾南希这样点评:
陈九自有的幽默,来自于生长于京津文化的达观豁达,再加上纽约大都市的熏陶。正如他的一篇随笔所写,幽默的内涵是寂寞。写得成熟老练容易,写出自己的风格最不容易。而陈九像张爱玲一样,文字富于辨识度。
小说语言生动,活灵活现。不华丽,天马行空。有激情,别具一格。有音乐性,节奏感。描写有现场感,画面感。语言的声音休止时,是一个画面展现。
小说人物有传奇性。文化冲突中戏剧冲突。好玩儿,又有伤感。这有沈从文与海明威的影子。
小说布局讲究,开头结尾都惊艳,更有高潮迭起。善用书信、听说、传说,而不是直接描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是小说的特性,冰山原理。他善于铺垫高潮,结尾经常是转折,是惋惜、无奈、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