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小fiona
图:来自网络
从中午饭桌上师姐的眼泪说起吧。
这是一个非常让我佩服的博士师姐,之前在我们实验室算的上是实验技能和科研思维方面的最强者。她为人乐观热情,说话有时大大咧咧的,但也有敏感纤细的一面。
当我端着盘子坐上桌时,就隐隐觉得气氛不对,“没有良心”、“怎么这样”的字眼被我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了。她似乎非常憔悴,几乎是趴在桌子上跟师兄说话,有气无力、又分明带着哭腔。
我想可能最关键的部分被我错过了吧。后面她开始细数最近实验的不顺利:一次次重复全部是阴性数据,实验根本无法推进;本应该来帮忙的小师弟却一脸高冷,频繁出错浪费她时间不说还态度恶劣连拿个本子做记录都懒得动;眼看着中期考核就要到了,师姐仿佛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她说完这些,低头趴了下去,师兄给我个眼色,“有纸巾吗?”糟糕的是,我们都没有,于是低下头吃饭,任由空气凝结了。最后,是师姐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僵局,她接了开始说起家乡话,丝毫没能掩饰刚才的疲倦和崩溃。“是她妈妈。”师兄猜。
终于打完了电话,我们试图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让她放轻松。“你老妈打电话来啦?哎呀,没什么大不了的,做实验嘛,就是这样。”师兄故意把声音提高了一度,一脸傲娇,我也在一旁附和,想着接下来要好好数落一下她那个搞不清状况的师弟。
“是我阿姨”。
“啊?”
“是我妈妈的姐姐”,她笑了一下,“我的大姨妈”。
“哦哦,她对你挺好的呀。”
这时,师姐上身后倾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不断摩挲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淡淡地说,“我的亲妈妈很早就去世了,这个,你们知道吗?”
我们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又接着说,“有时你们老问我为什么回去一天半天就又回来实验室了,这次中秋节也是,当晚回去第二天下午我就回来了。”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没办法,在家里不怎么呆的下去。”
印象中,她很少提到父亲,倒是说起爷爷奶奶的时候很多。
认识她有两年多了。她和之前的男友从大学开始相恋,也是住的很近的老乡,知根知底。但在休息时间里她打电话给男友,说着说着会被气得流眼泪,这样的情况出现了很多次,那是急切、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泪水。即使这样哭哭闹闹、分分合合,他们也走过了七八年的时光吧。但还是分手了,具体原因不明确,但看起来似乎和师姐要继续读博而对方不支持有关。这次,好像是得到了前男友结婚的消息吧。
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她生活中所有的负面情绪,她想到的实验、家庭、爱情无一顺利、满目疮痍,甚至怀疑其当初的决定了:为什么我就这么倒霉呢?干嘛要来读博士,干嘛要来受这个罪?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但此时的她已经完全被负面情绪包裹住了,有理性崩溃的倾向。
看得出她的痛苦,我们在旁边却什么都做不了,想说句安慰的话,想来想去却还是觉得沉默最好。我不能完全理解她的痛苦,但至少能感觉到一部分,就像看到了有人在情绪的海水中挣扎,只是无力伸出哪怕一根稻草去搭救。
一切都是事实,发生在她个人圈子里的现实,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力改变。
我想说点什么,但能说什么呢?实验还是要她继续往前推进,中期考核还是会一点点毫不迟疑地靠近,那个师弟还是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心没肺地数落她裤子太粗脸太胖,前男友早已经陌路,而妈妈,除了梦中······再也无法相见。我为她心疼,难受,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些叫她难过的一切,我都无力改变。
“爱莫能助”,这四个字浮现在我心中。
“爱莫能助”,是虽然心中关切、同情,却没有能力去帮助对方的意思。过去我总以为这个词语背后是一种成年人间漠然近乎虚伪的态度,现在却觉得这冷冰冰的“莫能助”才是世间真相,多数时候,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师姐手上戴一串小叶紫檀佛珠,我想起了佛语说的,“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或许这里就绕不开人类的孤独本性了吧,我们可以一起旅行、一起做饭、一起欢笑,却没办法在夜晚做同一个梦,不能流出同一滴眼泪,一个人的伤痛另一个人无法完全体会。
“感同身受”是一个 too good to be true 的词。记得第一次去上解剖课时,我们几个女生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紧张了,想着要对大鼠、兔子和蟾蜍等动物进行开肠破肚就头皮发麻、心里难受。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双手颤抖,在切割和断颈、甚至连扎针的时候都心跳加速,自觉太残忍了,没几分钟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做完实验的那天晚上,谁都没吃下饭。可是,这种情况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后来我们越来越镇静,甚至有时等不及动物麻醉死亡就进行解剖、取材了,对动物凄厉的叫声和翻涌的鲜血都没有反应。
我想这是因为,当我把针扎进它的腹腔,当我在皮肤上切开口子,剪断脊髓时,动物无论怎么惨叫挣扎,其实我本身都没有感觉吧。毕竟,它是它,我是我,拿刀的是我,挨刀的是它。感同身受,在这里失效了,我们渐渐习惯甚至爱上曾经厌恶、恐惧的事情。
扯的有点远了,我只是想说,这种无法达成的感同身受,正是人类孤独感的来源。毕竟我们只能是我们自己,遇到伤心事的时候,即使倾诉,到最后所有该做的只能自己去做,该面对的还是要一个人去面对。所以有时候,难免感到自身的脆弱,那感觉像进入了漫漫长夜,无星无月无希望。
吃完饭分开的时候,师姐的情绪仍没有好转,我真希望她赶紧回宿舍睡一觉,别做什么实验了。当然最后,她还是回到了实验室,或许又继续埋头在文献和试剂的海洋中了吧?她果然还是比我更强悍。
那之后我也心情不佳,觉得自己很怂,觉得“爱莫能助”是一个无解的困局,明知是自找烦恼但依旧陷在里面好一会儿。
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或许“爱莫能助”的重点在于,虽“莫能助”但真心“爱”,这里爱是爱惜、关切的意思。那些实验不顺利、情感受挫的事实,我们旁人真的无力帮忙,但越是这种无力的时刻,她越是需要别人的关心和在乎。我自己不也是这样吗?最害怕的不是眼前的挫折,不是生活的残缺,而是那种感觉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孤独啊!
虽莫能助,但仍要爱。面对人性的孤独和脆弱,我在时光的海岸上紧握着这个念头不撒手,是谁说过的,人活着,总得抓住点什么。
嗯,我觉得是时候把珍藏多年的“最佳鸡血好文”——王潇《走夜路的姑娘》推介给师姐啦,每次我遇到困难都会拿出来看看,然后相信“夜路总有尽头,走得越快就越早走出来”。不说了,我给她发链接去啦,顺便说一声,我们都爱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