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毕业参加工作快七年了,还没找好对象。看着身边的同龄人一个个都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峰感到了一丝丝危机。其实,这些年给介绍的也真不少,要么是没相中别人,要么是被别人相掉了。
给他介绍的有医院护士,幼儿园老师,工厂财务,烟草公司仓库保管员,百货公司营业员,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文化程度都不高,不是初中,就是技校,最好的也不过是初中考上的中专,叫小中专。其实,峰自己文化程度也不高,也是中专毕业,不过是从高中毕业考上的,叫大中专。峰思想清高,崇拜高学历,希望能找个本科大专什么的,最低也得和自己一样,是个大中专。一般人在他眼里,不是粗俗,就是庸俗。他心目中的女孩是这样子的:知性,温柔,贤惠,体贴,孝敬父母,家务活全包,反正就是中国传统优良都占全的那种。每个男子心里都住着一个白雪公主,每个女孩心中都有一个白马王子。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一个小县城,本科基本没有,大专也就是师范类的,当初录取分数线比好中专都低,中专就是县城里面的高学历,压根就不存在峰心目中的完美女神。就是有,人家那会看得上峰?
仅仅是条件好一些的,比如某副局长的千金,某局长老婆的外甥女,某离休副县长的孙女等等,也都是长辈悄悄侦察后,就没了下文。中间人传话说,个头太小。这是峰的硬伤,峰从小就身体羸弱,不但个低,还非常瘦,看起来就像还没发育到位的中学生。长的好,绝对是一种资本,对于男人也一样,至少要高大威猛。如峰的校友xx biao,修长儒雅,一毕业就被省行某大领导相中,成为乘龙快婿,事业自然是青云直步,先是留校团委书记、副校长,又出任国有股份制银行省分行副行长、行长,最后官至某股份制银行总行董事长。至于后来落马,那是另一回事,至少婚姻让他一开始就站在一个高起点上,他的分配到县城的同学,混地好的,也不过农村信用社主任。
其实,在峰读中专时,也不乏追求者。峰爱唱歌,而且情歌唱的超好,模仿张学友如诉如泣,模仿罗大佑沧桑超脱,模仿童安格忧郁低沉,参加校园歌友大奖赛,拿过二等奖。读过大学的人都知道,校园里最受欢迎的人有两种,一种在球场上,另一种在艺术上。那个型男球场上的大灌篮漂亮,许多少女愿意为他洗带汗的球衣。那个男生诗写的好,肯定收获不少少女来信。那个帅哥情歌唱的好,后面一定粉丝围剿。峰就有不少粉丝,其中有一个特别铁,多次要求峰出去,唱歌,吃饭,谈心,干啥都可以,峰都拒绝了,而且拒绝的很生硬,总是以自己要学习、要做作业等这样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小儿科理由。其实,真正的理由是,峰嫌那小女孩太瘦小,就像一颗豆芽。虽然她家在省城,父亲还是援藏干部,某个厅的领导,峰完全不理会这些,惹得小女生很是恼火,在毕业留念册上给峰一个狠狠地差评,女孩毕业顺利留在某金融机构省行。
几年前,峰还有过一段感情经历。女孩是县法制办打字员,曾经在北京昌平服役,空军地勤部队,师部机关医院卫生员。女孩娇小玲珑,衣着时尚,气质妩媚,带来一种首都特有的大城市的味道。真正吸引峰的是女孩的部队经历。峰有个当兵梦,对部队生活充满向往,想象自己如果在部队摔打几年,肯定可以增加自己的男子汉气质。小女兵初中毕业,看上峰的是大学生身份(在小县城,一般人把考上学的统统叫大学生)。二人关系迅速升温,女兵把峰带到了家里。女兵的父亲刚开始在公社农机站开拖拉机,后来在乡供销社工作,再后来就成了常务副县长的专职司机,精明事故,圆滑老练,他只是礼貌性地问了些峰工作生活的简单情况,表现出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女兵的妈妈是农村妇女,跟着丈夫来到城里当家庭主妇。对峰不满意,认为家是农村的,穷,没房子。峰感受到了冷落。但这并没有影响两人的感情,峰对女兵渐渐产生了一种依恋,特别是在一次生病后。峰感冒高烧,躺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女兵买了一大包东西,麻利地烧水煮面,一勺一勺地喂汤到峰嘴里。给峰服药。又拿出一个注射器,熟练地推管排气、抽针剂缓缓入针管。干什么,峰一下子紧张起来,你说干啥,你忘了我以前在部队是干啥的?书呆子,来,趴下,女兵语气中带着仁慈,目光中充满爱怜,仿佛浑身散发着圣母玛利亚的光芒,一支手执着明晃晃的注射器,针头上沁出的水珠饱满剔透,慢慢俯探过来。峰心灵彻底被征服,将身体缓缓地落了下去。从那一刻起,他感觉到自己就属于眼前这个小女兵了。他一个人在这个小县城好几年了,都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衣服,没事时候也是一个人瞎溜哒,总有种说不出孤独和空虚。他需要这样的一种关怀,这样的一种照顾,这样的一种爱抚,让自己的心充得满满的,让自己的情绪被紧紧系住,让自己的身体被爱牢牢栓住,让两个人的世界完全包围自己,哪怕明天去上战场都无怨无悔。峰像变个人,天天欢快兴奋,大街上,商场里,公园内,大桥下都留下了两人快乐的足迹和喃喃细语。但甜蜜之中蕴藏着危机。女兵越来越冷静了,她发现了峰的懦弱、胆小和无用。比如有一次,两个人的公园约会,几个小痞子朝他们吹口哨,女兵看看峰,峰不作声。女兵走过去,大骂,痞子跑了,女兵也没回头,径直回家了。峰傻傻地站在原地。二人关系出现裂痕,争吵开始升级。峰想留住这段感情,女兵要挣脱这种依恋。半年后,二人身心疲惫,分道扬镳。峰的初恋以完败而落幕。
几年的风吹雨打,峰也明白了一些人生道理。生活不能光仰望天空,更要站稳大地。于是就调低期望值,准备接受这现实的人生。
今天,峰要去相亲。他洗洗头,喷点摩丝,用梳子将头发隆起,发梢向一侧甩出,有点四大天王黎明的样子。一袭深蓝色风衣,大翻领,双排扣,后背缚一宽腰带。內嵌黑色呢子西装,黑皮鞋。峰自幼喜欢画画,对着装服饰百分之二百的自信。今天这个对象也是一个老同学联络的。这个媒人女同学和峰打小就是一个乡里的,自幼同学,非常熟络。
其实,之前女同学提供两个人选。一是公安局的,警校毕业,圆脸,小个。二是乡镇税务所的,税校毕业,质朴,个大。征求峰意见,峰说高个优先。峰心里一直有种自卑,他一定要找个高个,为下一代提供一个好基因。其实,这两个人峰都认识,一个是高中同学,一个是初中同学。只是平时接触少,不太了解。关键时刻,还得靠第三者老同学牵线搭桥。
媒人女同学刚新婚,丈夫是个复员战士,在北京武警仪仗队服役七年,长的自然是高大离凉白,就是你在电视上看到的在天安门升国旗那种武警。你可以随便想象,要多帅有多帅。被安置到县城西部的一个乡政府上班。本来,媒人女同学之前谈了一个,也是高中同学,司法学校毕业,在县法院工作,人也不错,追的也紧,就是长得有点着急,黑干瘦,像吃不饱的非洲难民。女同学心里一直别扭。后来,经人介绍,见了武警,女同学立马改弦易辙,投入了武警那宽大的怀抱。用女同学自己的话说就是,虽然我自己长的不错吧,但我一定要找个更不错的,哈哈。其实,女同学长的真的不好看。结婚时,婚车来了四辆,但有一辆是小飞虎,就是长葛产的农用大三轮。时风,时风,路路畅通,当时电视上流行的广告词说的就是这种三轮车。女同学脸上挂不住,不上车,场面一度紧张。接亲队伍主事紧急求救,武警说不行的话就空车回来吧。女同学脸一下子变了色,乖乖地上了车。这事在同学圈里疯传,大家都气不过,感觉就不上车,看那武警有多牛,大不了吹了。峰觉得,要嫩帅的男人有啥用,不当吃,不当喝。那胜法院那哥们啊。男人永远不懂女人的心。
峰走到楼下时,刚好撞见武警戴着头盔,骑着一辆崭新的红色本田125摩托车,正要去乡镇,看到峰说,快上去,不陪你了,乡里有急事,我得走。没等峰回应,哄地一声鸣,一支利箭像一道彩虹一闪而过,一股浓浓的蓝烟喷薄而出。峰捂住鼻子,上楼了,他不喜欢汽油味,更不喜欢这个武警。
峰进了房间,对象女同学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了,屋里天花板上透明胶带粘系的气球还在摆动。还真是实在人,对象女同学竟然是穿着制服过来的。还是那个学生头,齐耳短发,和上高中时差不多,不同的是,明显自信开朗许多。身材结实,简洁干练,从后面看,就像一名八路军女战士。见峰一直盯住自己,女同学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但面容微笑,质朴清新,就像春天河坡里微风拂动的油菜花。峰心中窃喜,基本符合自己的审美,便上前一步,主动打招呼。这时,媒人女同学从里屋出来说,你好摆谱啊,让俺俩美女等你一个大男人,真是官僚,一会罚酒。哪里哪里,都是我错了,我这不是到了吗?给两位赔不是啦,峰双手作揖极力讨好。
简短叙旧后,墙上的时钟指针已超过傍晚六点。冬天的夜来的早,外面光线已暗下来。北方的小县城一片灰蒙蒙的,马路边的树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突兀的树枝犹如一支支利剑刺向天空,让人感觉到更加地寒冷。大家准备出去搓一顿。峰提前就联系好了一个小馆子,是一个在商业银行上班的男同学的弟弟开的。峰关键时候帮过这个男同学。前一段时间,男同学打电话说,要借钱。多少,峰问。两万,没有,峰一口回绝。真的不行了,你要不帮忙,我工作都保不住了,电话那头声音都变了。怎么回事?峰警觉起来。我挪用了储蓄存款,市行下周来检查,必须马上补上。好吧,你下午来找我,峰挂断了电话。男同学渡过一劫。所以,今天男同学特别特别热情,胸脯拍地梆梆响,对峰说这事你甭管了,我包了。
三个人进入小饭馆。入席落座,男同学过来端茶倒水,招呼大家。说,今天随便吃,随便喝,咱的地方咱说了算。峰说,你去忙吧,客人多,咱们都是自己人。火锅上来了,火苗舔着锅底,乳色的汤里漂着红油,在热力的作用下缓缓打着转,薄雾一丝一缕地徐徐升腾,不一会锅里就开始冒泡了。峰拧开一瓶酒,棠河总统宴,当地产的,满上一圈,端起来,开始滔滔不绝,无非都是一些官话套话,说的意气风发、满身气血,听者目不斜视、头如捣蒜。媒人女同学说,啥时候峰变的这么能说啊,以前在学校时候可腼腆内向啊,这才上班几年啊,变化太大了吧。上那山唱那歌嘛,峰解释着。其实,他心里清楚,自己也就是前一段跟着市行的某个领导,在全市九个县跑了一遍。每个县都去了很多家银行,工农中建,农村信用社,保险公司,能去的都去了,开会,座谈,调研,参加民主生活会,党组谈话,个人谈话,八小时外饭局,每次都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听的,看的,太多了。虽是跟班的,但这么一圈下来,也确实也学到了不少东西,长了不少人情世故,所以,面对今天这小场面,小饭局,不是小葱拌豆腐、轻松拿下嘛。
媒人女同学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泛红,撵着杯子说,以前只知道峰学习好,画画好,没想到口才还恁好。你都不知道他画的竹子可像了,还在咱们县文化馆展览过呢。对象女同学有点害羞地说,我那知道,我就记住他数学好,每次都比我们高很多分。说完,她的脸更红了。哈哈哈,英雄不提当年勇,不说那个了,碰酒,峰又举起杯子,一饮而进,举着空杯示意一圈,先喝为敬,请,媒人女同学端起了杯子作邀请状,对象女同学矜持,媒人再劝,两人共同干杯。
饭店男同学又跑进来了,老婆也跟在后面,人长地很俊,是县委招待所服务员,男同学在一次就餐时认识的,后来天天在一起喝酒跳舞。忽然有一天,服务员哭着说,我怀孕了。男同学说,谁知道是谁的。服务员大闹,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天天都伺候那个龟孙了,你要不娶我,我明天就上单位找你领导。男同学软了,自知理亏,乖乖就范。可父母不接受这样一个名声不好的媳妇,所以,两人领证不典礼,就公开生活在一起了。服务员拿出老本行说要给大家敬酒,一看就很浮浅的架势,男同学说,去去去一边去,没你啥事。我和峰最铁,今天是峰哥的好事,我必须表示,用玻璃杯满上一大杯,一口下肚,开始又一轮的劝酒,几个人又开始喝的混作一团。峰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服务员,从心里为这哥们感到一丝悲哀。
饭饱酒足,醉意朦胧。饭局差不多了,大家就散了。虽然喝了不少酒,但峰思想很清醒,觉得自己的婚姻也就这样了,风险可控,情绪可控,不满意的人生也要结婚。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