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宿命。
所谓宿命,是原生家庭、性格特点、学识智慧等综合影响下的命运走向。
尤二姐与王熙凤狭路相逢,就是她们的宿命。
她们原本没有交集,因为她们处在不同的阶层,一个是小家碧玉,一个是大家闺秀,出身不同,教养也不同。而且在那个年代,女人没有社交的机会,想要遇见,除非命运伸出他那翻云覆雨手。
女人与女人的交集,通常是由男人牵线搭桥的,很不幸的是,因为一个男人,这两个不搭界的女人撞到了一起,互相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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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命好,生在富贵之家,而且是个外交官家庭,而且家人并没有把她养在深闺,而是让她参与了家庭社交,从小耳濡目染了各色人等,学会了上下打理和处理人际关系,是一位优秀的管理人才。
从个性和能力上来看,在当时的社会,她更像男人,且超越了很多当时的男人。秦可卿说她“是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
王熙凤的御姐风范是出了名的,协理宁国府时,迅速整顿了不正之风,没人敢反抗。宁国府的下人评价她:“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
最精彩也最精准的评价来自贾琏的跟班兴儿:“他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没有不恨他的……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他……”“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笑着,脚底下就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
可惜,尤二姐没把这些话听进心里去,当成了餐后甜点一笑而过。
如果这些评价可以忽视,那么有一句是万万不能不往心里去的:“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的心腹,奶奶敢惹。”
这句话明确告诉了尤二姐:贾琏怕老婆,怕到了跟班都受连累。
给一个怕老婆怕到了极致的男人做二奶,会是什么体验?
以尤二姐有限的见识和社会经验,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嫁给了贾琏,终身就有靠了。
就凭这一点,给尤二姐加个“傻白甜”的标签是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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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为漂亮女人的悲哀是:当能力驾驭不了美貌,美貌就会成为原罪,把自己拉入深渊而不自知。
如果说有一个贾珍这样的姐夫是尤氏姐妹的不幸,那么,选择贾琏为良人,就是尤二姐为自己挖掘的坟墓。
因为站在贾琏身后的,是敢于弄权不惜逼死人命的御姐王熙凤。
贾琏对尤二姐,几乎是一见钟情,经历了王熙凤这样说一不能二的御姐范,尤二姐这样柔柔弱弱的女孩,是很容易走进贾琏心里的。于是在贾珍父子的极力撮合下,贾琏冒着违法乱纪的风险,偷偷地把尤二姐娶为了外室。
贾琏当然知道这是犯法的,贾珍父子也知道,但尤二姐不知道,她的见识决定了她对这件事的认知是非常有限的。
这就是傻白甜之“白”,除了懂得如何迎合男人,她的见识是一张白纸。
她只知道,中意的男人愿意娶自己,男人就会带给自己一生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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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偷娶这种事,以为能瞒天过海,只是当事人的掩耳盗铃而已。以王熙凤的能力,贾琏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何况是包二奶这么大的事。
可是,能怎么办呢?已经是事实了,何况自己还有生不出儿子的罪责,无论是教养还是法规,都不允许她像一个泼妇一样去吵去闹,而且真要撕破脸了,对她未必有好处。
王熙凤善于谋划的才能,在这里就有了用武之地。
我想:在实施计谋之前,王熙凤一定做过充分的调查,了解到尤二姐不过是一个空有皮囊的傻瓜加白痴。
只有充分了解对手,才能让对手一步步钻进自己所设的陷阱。
最好的杀伐,莫过于挖个坑,让敌人主动往下跳。
这两个人的对决,还没开始,就已经分出了胜负,因为王熙凤是一头经验丰富的狼,而尤二姐不过是一只初涉社会的小白兔。
且看王熙凤是如何一步步把小白兔逼入绝境自己却全身而退的。
作者用了一个“赚”字,“赚”的意思是指做买卖获得利润。精明的王熙凤,把这一场与小三的斗争,当成了一盘生意来经营,并且算好了利润。
她从来不做赔本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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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她选了一个贾琏出长差的时机:贾琏起身去后,偏值平安节度巡边在外,约一个月方回。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把这场戏唱完了。
时机的选择很重要,贾琏是护在小白兔前面的卫士,卫士不在,小白兔就只有待宰的份了。
然后,她把自己打扮成贤良淑德的大老婆,放下身段,屈尊拜访二奶,一番花言巧语,把尤二姐感动得“认他作是个极好的人”,以前听到的关于王熙凤的那些是非,都认为是“小人不遂心诽谤主子”(是为喜欢嚼舌根者鉴,枉作好人),而且“倾心吐胆,叙了一回,竟把凤姐认为知己”。然后听从王熙凤的安排,把贾琏托她保管的私房钱都交了出来,搬进了大观园。
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么轻易地就把整个身家性命都交了出去,不是傻白又是什么?
把人安排在自己眼皮底下,这还只是王熙凤下这盘棋的第一步,仅仅是这样,这盘生意还是没有赚头。毕竟尤二姐不是平儿,平儿是自己人,她可以让贾琏沾染不到平儿,这一招对尤二姐无效。
尤二姐的存在,对自己的威胁太大了,万一她生出个儿子来,自己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尤二姐必须死!
怎么才能弄死她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呢?这可难不倒精于算计的王熙凤。
她有一个绝招,就是演戏。而且她有一个极好的观众,就是贾母。
于是,她第一时间把尤二姐带到了贾母面前,编了个自己为贾琏娶二房的谎言,让贾母接纳了尤二姐,并为自己赢得了贤良的名声。
在这一步棋里,王熙凤要的是贾母的一句话:“一年后,方可圆得房。”
老祖宗发话了,谁敢违背?王熙凤为自己赢得了一年的时间。
聪明如她,知道如果男人和女人长达一年不能亲热,感情自然会淡了。
同时,她用撒泼和威逼的方式,让贾珍父子都倒向了自己的阵营,并且讹了贾珍一笔银子。
赚人的同时不忘赚钱,王熙凤永远这么清醒理智,不会让愤怒冲昏头脑。
这一切,尤二姐都不知情,她还在为自己遇到了好人而庆幸,准备着在贾府过上舒适的少奶奶生活。
都是女人,她以为天下的女人都和自己一样,善良而无知。
直到关于未婚夫以及自己从前的那些不雅行为被众丫头、媳妇“言三语四、指桑骂槐、暗相讥讽”,她才“暗愧暗怒暗气”。此时,贾琏出差未归,有能力护她的妹妹已死,母亲被隔离在大观园外,她连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人在屋檐下,即使有多么难受,也只能“暗愧暗怒暗气”,久而久之,难免抑郁成疾。
再加上在王熙凤的授意下,每天“茶饭都系不堪之物”,出差回来的贾琏,也被王熙凤的“贤良”所迷惑,而且新得了贾赦赏赐的秋桐,对尤二姐也不怎么上心了。
秋桐的到来,不在王熙凤的计划内,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并没有打乱她的节奏,反而给了王熙凤借刀杀人的机会。
王熙凤是个善于把劣势扭转为优势的人。
这时候,尤二姐成了一只身处狼窝的小白兔,身边一个可救援的人都没有。
如果说以前的流言蜚语都是暗指,从小丫头晋升姨娘的秋桐,把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可以直接指着尤二姐开骂了。
傻白甜还有一个特点:知羞耻。她天真地以为,从贾琏愿意接纳她的那一刻起,她的过去都已经埋葬,她可以开始新生活。殊不知,过去的种种,都是她身上抹不去的印记,随时会被有心之会拿出来羞辱。
这种羞辱,成了压垮尤二姐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至贱则无敌,傻白甜恰恰因为不贱,“花为肠肚雪作肌肤”,才会自惭自愧,因忍耐而自伤,最终一病不起,又被暗算打了胎,从此再无尘世留恋,终致吞金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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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因为利益之争!
傻白甜们总以为,自己没有害人之心,就应该得到善待。她们不知道,很多时候,只要她们存在,对他人就是一种伤害。
站在王熙凤的角度,她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只是手段毒辣了一些。但是,如果不毒辣,她又拿什么来捍卫呢?
嫁给贾琏这样不思进取又贪吃无主见的男人,想要保住一生的幸福,王熙凤不得不把自己逼成狠角色,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狼,防备和咬死企图威胁自己地位的敌人。
尤二姐的错,就错在又傻又白,因傻而天真,因白而无知,于是成了人人都可利用的工具,从来没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命运。
王熙凤和尤二姐,都是极具代表性的人物,代表着两个极端的女性。
王熙凤式的女性,有野心,有谋略,有能力,只要有机会,就能一步登天,直到权力的顶峰。谁阻挡了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何况是一个毫无战斗力的傻白甜。正如脂砚斋所说:“她与雨村是一对乱世的奸雄。”
尤二姐式的女性,见识短浅,带着本能行走江湖,不知人性之险恶,不懂利益之得失,经常瞎碰乱撞地闯入了他人的利益圈,成了妨碍他人的拦路石。
偏偏这两类人极易互相吸引走到一起,上演出一幕幕明争暗斗的悲剧。
这种悲剧,一直延续到现在,在情场,在职场,在生活中,在影视剧里,比比皆是。
人性使然!
读红楼,阅人生百态,明世事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