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惶恐前行
文|菀柳青青
如果要问我人生中最紧张的时刻是什么，不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进考场，也不是在医院里等待被生手实习护士扎针，而是面对老妈。
作为大龄剩女，我的存在总是显得特别的扎眼。每年过年回老家，我都不得不会接受各种眼神上上下下的打量，然后就会有一些人将怜悯遮遮掩掩地送到我面前。虽然，身经百战的我早已练就无耻厚颜，但是在面对老妈时，我才不得不承认，我远不够强大。
为了能在下一个春节的时候应付差事，我只得早早地开始准备。在经历过各种失望之后，我心灰意冷，硬着头皮开始和一个年龄严重跌破底线，其他方面的也都刚刚踩到警戒线的男人交往。两个月前，我在电话中向老妈报告这一情况，将那些条件一一禀明。老妈毫无惊喜，叹了口气说，“经济条件也不是最重要的，穷人有穷人的活法，你条件就这样，年纪也这么大了，也只能找这样的了。”
后来老妈常在电话中跟进情况。“你们现在怎么样了？过年的时候能不能带回家？”面对我的含糊其词，老妈觉察出了端倪，“你们年纪都不小了，耽误不起时间了，不要拖拖拉拉的，到时候又脱手了！你呀，就是不让我省心。别人家的孩子都好好的，就只有我的孩子差劲些！你呀……就是比别人差！”
“你就是比别人差！”从有记忆以来，在我耳边出现频率最高的几个字，早已成为了她的口头禅，总是找机会要从她口来溜出来，似乎生怕我会忘记这一与生俱来的属性。
不过这一次，确实不能怪她，因为电话中我的表现让她觉得有些不安。每次提起这个名义上的男朋友，那种尘埃落定的可能性，就会如抽丝一般将我所有的勇气渐渐剥离。
这几年来，老妈几乎天天为我的事情操心，感觉人一下子都老了好几岁，两鬓增加了一些白发。尤其是去年春节回家的时候，发现她开始变得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对我横眉竖眼，说话总是呛声。这都不算什么，让人害怕的是那毫无预兆的暴怒，上一秒还好好的，不知为何气氛瞬间突变，手中的东西重重摔在地上，怒目圆睁。
这种状态让我畏惧不已，清明和五一，我都找借口没有回家。然而，有些问题总是无法逃避的。老妈经常不择时间地给我打电话，就算在大白天，那电话铃声于我而言也是午夜凶铃，能立马让我心慌意乱，阵脚大乱。
反正总是逃不过，与其被突击，不如主动出击，事先做好准备将应对之策想好，所以我比较自觉地固定时间主动给老妈打电话，以减少被突击的机率。在拨打电话之前，我总是先确保自己在一个比较安全的空间里，将我事先想好的话在脑海中重复几遍，然后狠下心来按下拨打键，在等待老妈接通电话的时候，如临大敌，呼吸缓慢，手心冒汗，紧张的气氛达到极点。
这完全不像是亲母女，老妈像是放高利贷的债主，而我则是那个无力偿还巨款，潜逃在外的欠债人。
其实老妈绝对不是一个严厉的母亲，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比我大20多岁的女孩子而已，单纯而又有些稚气。上小学的时候，老妈经常怂恿我逃课陪她出去玩，虽然我很害怕被老师拉到讲台前当众批评并掐脸，但总是禁不住老妈的零食诱惑，每次都是欣然响应号召。
老妈很少给我做衣服，但是却常常拆了我的旧衣服，给左邻右舍凡是到我家拜访过的狗狗量体裁衣，而且款式颜色都不含糊。大多的时候，我是老妈唯一可以交流的朋友，因为在别人看来，她的这些行为完全就是一个小孩子的所作所为。
而这几年来，因为我的事情，她似乎一下子就成长为了一个母亲。她开始觉得我幼稚，开始在意别人的目光。曾经，时光在她的身上走的比别人慢，她看起来总是比同龄的女人们水灵，比我同学的妈妈们都年轻好多，而这几年时间，她衰老得很快，迅速地拉近距离。
老妈对于我的怨恨，我也只能默默接受。让她不要为我操心，她做不到，让她别在意别人的目光，她更做不到。之前她和我一样，头脑过于简单，心思过于单纯，别人绵里藏针，她推心置腹，而当她在混沌了几十年之后突然醒悟，则会变得分外的敏感。于是，她开始在别人的眼光下小心翼翼地生活。
在我的个人问题经多方努力而无果之后，那句“你就是比别人差”以更加强势的劲头王者归来。
“你就是比别人差，生下来就比别人差！什么都搞不好！只知道让我难堪！像你这样还活着做什么！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
“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这几个字从自己母亲嘴里说出来，就如同一个丧心病狂的人拿着刀子在我的心脏处狠狠地捅了一刀。
是啊，如果死的是我，而不是我姐姐，老妈会有个值得她骄傲的漂亮乖巧女儿。
我很想对她大吼一声，“我比谁都希望死的是我自己！”这句不是气话，曾经无数次，我都真心希望死的是我，这样我可以投生到别人家里。
然而，还没有等我来得及愤怒，疼痛，她就将攻击转向了自己。她顿足捶胸，声泪俱下，“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插在心口上的刀顺着伤口往下狠狠地拉动了一下。
我内心多年堆积的委屈和怨恨早已发酵，酸楚流遍了每一条血管，但是在她面前，我总是无所适从。因为她是我的母亲，因为她就是这么一个单纯幼稚的女人，因为这个时候的她总是一副苦大仇深，受害者的姿态。
如果问我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刻是什么，不是在悬崖边上面对汹涌追兵，而是老妈的这种精神自虐。这种自虐有一种毁天灭地的力量，让我阿Q精神建立的世界瞬间崩塌。面对这种绝望，就算是前方有刀山火海，有绵绵无绝的荒芜，我也只能惶恐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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