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队才建立起来两个月,就有一宗大案子在县属境内发生了。
时已深冬,天气寒冷干燥,山也退了颜色,一派枯黄,县衙大堂和普通民房一样,还更冷些,只有后堂方可点炭火取暖,倒是早晨的这一会儿,如是晴朗,太阳下面还是有些暖和。那天清早,我才起身,吃过早点泡了清茶,准备在后院子的太阳下面晒一晒,方坐定,赵师爷就匆匆的快步进来了。
赵师爷为人冷静沉稳,今天这个样子,如此匆忙慌张,定是出了大事情。
果然,赵师爷脸色有些苍白,见到我,打了个千,说到:太尊,县里出事了,
我说:你详细讲,
赵师爷说:县境东北赵疙瘩村出了命案,村里李姓富户一家十余口全部被人割了头颅,
我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这可真是大案,顿时觉得手脚一阵冰凉,赶快摄住心神,说,有没有啥可以依靠的线索?
赵师爷说,太尊莫惊,这杀人的凶手已经自己投了案,刚就是他们的保甲捆绑着送了来,现在就在衙门外面跪着呢,
我放下手里清茶,进了内堂,吩咐声更衣,内堂衙役见我匆匆起身回来,赶快拿出鸂鶒补服,素金顶子的官帽,朝珠,穿戴停当,刚掀了帘子出来,就看见赵师爷还依旧抄着手站在门口,
嗯?先生怎么不到堂上先去照应一下?怎么依然还站在这里啊?我问道,
大人,您且慢一步,听卑职把话讲完,这凶手怕是杀不得,
杀不得?杀人偿命,做得下如此大的案子还有什么杀不得?本官倒是真要看看这是个什么人物,
大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千古的道理,只是这凶手杀人倒是却有不同之处,这凶手姓刘,和其父还有两个兄弟都是这李姓富户家的佃户,人极老实本分。前年大旱欠收,没办法,借了这李姓人家五两银子的高利贷,原商议是今年年初连本带利全部还清,哪知道去年,这刘姓凶手两个兄弟都是暴病突然死了,老刘头一着急,失语瘫痪在床,这刘姓男子到李家想再宽限上几日,李姓富户见了这样,虽是刁难了几句但还是延到今年年底,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夏收,却突然过了蝗灾,不要说是粮食了,草皮也吃得精光,这么一来哪有钱粮还账,前几日李家派人来收本利银子,这刘家老父急火攻心,竟然一命呜呼,刘姓男子遂和李家来人起了口角,被捆了带到李家,理论不过,打了一顿板子,晚上捆在牲口棚,不知怎么挣脱了绳索,拎着轧草的铡刀,奔到屋里杀了十几口子人,
原来还有这些隐情在里面,我站在师爷的对面,嚼了嚼嘴里的残茶梗子,一丝苦意沁出来,边等他仔细说边想处置的办法,
大人,这刘姓的凶手杀完人,也不曾离开,等天大亮找到保甲,就被捆到衙门外了,现在衙门外面一大堆百姓,觉得这刘姓男子杀人实属无奈,都想请大人法外开恩。
就算为生计所迫,也不能随意杀人,还杀得别人满门,这断没有饶恕的道理,不过,这厮敢作敢当,也是条汉子,待我仔细想想再说,以大清例律,若处死刑,人命关天,哪怕是极凶大恶的,需要先报州府衙门,再报省道衙门,三法司反复会审裁定了,再报朝廷,皇上亲批才能定人生死,能宽宥了的上面都会尽量保的人命,这小小县衙门哪能掌了生死大权, 可像这样的,要到明年秋决的时候才能上论定生死,还有大半年,万一有些什么民众因这由头起了乱子,怕是真就有些难收拾了。
太尊,依卑职的看法,既然是难以左右,倒不如就在县里先上了挂笼吧,赵师爷拱着手说完,低着头也不看我,
我叹了口气,重又往衙门大堂走去.那挂笼是自制的私刑,就是个大木笼,犯人进去,头在笼顶枷锁之外,脚却只有四块红砖可踩,脚下砖头拆掉,头颈卡在笼顶枷锁,片刻就能窒息而死,朝上报时只说凶犯站挂笼打熬不过,自毙,便也不会有什么追究了,这挂笼不知是谁的主意,就竖在衙门口的两侧,看去阴森恐怖,也不知有多少人是在这上面丢了性命。
到了大堂上,押了刘姓犯人来, 果是衣不蔽体,时已隆冬,竟还是破烂单衣,显是经了拷打,破衣衫上还有血迹,蓬头垢面,连辫子也散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我问道,凶徒,杀人偿命的道理通晓吗?抬起头答话,
青天大老爷,我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李老爷全家也确实是小的一人所杀,小人认罪,只盼大人能赐小的速死,来世投胎牛马,报了大人的恩德,再也不愿投胎投成人了,这世道,但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也断不敢杀人啊....
不等他讲完,衙门外百姓蝇般低声哄乱起来,
我提起惊堂木,轻拍一下,来人,拖出去,上挂笼,
那刘姓男子磕头山响,大哭道,多谢大老爷成全.....
晚上,巡夜的衙役过来说,有百姓在挂笼外烧纸祭奠,我顿了顿,说,夜巡的保安队加些人手,对百姓不要惊扰,只要不起事端,就随他们去吧。
当夜,风响如哭,彻夜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