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果是一个傻子。
我在幼儿园就认识他。他钟于玩和打架,常常三五成群地出去玩。如果他老是被人玩弄,那么就打起来了。他傻,没有计谋,只能占据下风。他有时被人打出了鼻血,别人最多只是擦破了皮。于是,年果眼泪汪汪,别人不。老师评理时,别人趾高气昂地指着他的鼻子为自己辩解,说他的错处;但年果是傻子,只知道哭,不知从何反驳,甚至当着老师的面说脏话。被打手板是免不了的。
他的傻,大概是他母亲的遗传原因。他的父亲是农民,不让他出门,所以他常常私逃,回来免不了一顿骂或打。
在老家的街上,我遇到了年果。年果和我都急促促地往自家赶。我看他眼熟,边跑边打量他。他比我矮半个头,胖一圈,穿着一套脏的白衬衫和白短裤,上面到处都是橙黄的油渍和橙红的泥土……
大概是由于我多看了一眼,他就瞪着我,张开嘴就骂:“你看啥子嘛……”最后几个字好像是脏字。虽然我们都走得快,没听清,但我很是不爽。我立刻回忆起他是那个傻子,想想便不和他计较了。
外婆房子的旁边是一所邮政局,许多人蹲在台阶上玩手机。我在楼下乘凉时,就看见年果在台阶上挤着一个人,想看他手机上的内容。太阳多辣,挤着多热,他心烦了,就把年果推开。好像知道年果是傻子,下手没有轻重,年果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年果站起来,用力闭上眼睛,挤出了眼泪。年果哭着举起手,捏紧拳头,要打这人。他见这架势,大声嚷:“你要死啊!”他立刻又是一手,把年果推下了台阶。年果在地上滚了一圈,他的一颗玻璃珠落了出来。年果站起来,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打湿了衣服和地面。年果落下它跑了,不住地骂着他。但眼泪堵住了年果的咽喉,声音很含糊,它也随着年果由近而远。
太阳晒干了年果留在地上的眼泪,没人会在意或知道他在这里哭过。
年果走后,我发现了他遗落的玻璃珠。我拾起它,想还给年果,但不知他家在何处……
晚饭后,睡觉前,不知何处倏然传来年果痛苦的哭声——年果被他父亲打了。哭声宛然被鞭打后的马的嘶喊,在这孤冷的夜色中,刺穿游云,扎穿耳膜,使人背后阴凉。
这大概是一首诗。年果的诗中只有单调反复的几个字,别人不解,因为他只吟给自己。
翌日,年果又逃了出来,被我撞见了。他见我看着他,张开嘴似乎想骂我。我赶紧掏出那颗玻璃珠,摊开手,展示在他的脖子前。他闭上嘴,盯着那颗玻璃珠,发觉是他的了,立刻从我手上夺过,咧开嘴大笑,露出两排黄甚至泛黑的牙齿,高兴得全身微微摇晃,然后他看了我一眼就急促促地走了。
年果回去没能免一顿打。
他大概哭了一个小时,但似乎哭了一个白昼。
年果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他的哭泣就是他的诗,他用诗控诉欺负他的人,也慰藉自己,同时诉说他的孤独和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