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弄得烂银蹄,耕破劫空田地开"。这是宋朝诗人颂扬牛耕田的优美诗句。耕牛在中华几千年农耕文明中一直都拌演着很重要的角色。
我的家乡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一年两熟的水稻的生产,水田翻耕、耙田、打滚、整平等每一道工序,都是依靠牛作为动力来完成的,耕牛对种田的农民简直是个宝。
我呢,高中毕业回乡务农是从当放牛倌开始的,那是上世纪的七三年,我高中毕业刚满十五岁(五岁多发蒙),人瘦得像个猴子,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那时刚好我们新组建的湖田队队里放牛还差一个人,我母亲就去找队长,跟队长说,我曾得过二次血吸虫病,身体弱得很,请队长照顾一下,队长当即也就同意我暂时去放牛。
三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我在队里的牛棚见到了我要去放养的两头水牛,一头是大母牛,一头是二岁多一点小一点母牛,听队里另一个放牛的杨伯介绍,它俩是"母女“,既小一点的母牛是那头大母牛生的。大母牛的牛角平圆的,两只角形成的园盘有一个大米筛子那么大,从牛角上看,大母牛经历了些寒暑。小母牛的两只角就我手中指的二指半那么长。
两头牛第一次见到我还有点陌生,我用手去摸它们时,它俩的后腿还直蹬直蹬。杨伯跟我说:“别怕,有一二天的功夫就混熟了,它就不会再蹬腿了,你先牵着它俩跟着我走,到珊珀湖边的湖堤上吃草去"。
杨伯那时六十一二岁,个子不高,大约一米五九那样子,人精瘦还有点黑,用一条黑长棉纱手巾围在头上,人显得更黑,我见到他时,口里唅着一根他自己种的烟叶圈的喇叭筒。他负责放的是两头公水牛,其中一条大公牛两只大角向前伸着,两只牛眼大而鼓,一副很难驾驭的样子,所以杨伯每天放牛记工分是九分,比一个正劳动力去一天的集体工只少一分,我呢只有七分半工分。
我们队是大队唯一的湖田队,放牛的场地主要是在湖堤上,也好,长长的湖堤只有我们队的四头牛,牛少就不会打架,就可以安静的在湖堤上吃草。
阳春三月,湖堤上已经是绿草茵茵,比较有营养的铁塝根草长出了很多新叶和嫩芽,野苜蓿草、野麦子草、丝茅草等都长出了快寸把长的新草,其中还间有荠菜蒲公英等,牛都非常爱吃。看着牛用大方嘴大口大口扯断青草发出有节奏的嚓嚓声,我心里很是快慰。队长交待过,牛是队里的宝,年轻人要干一行爱一行,要用心把队里的牛养肥养壮。牛这样大口大口的吃着肥嫩的青草,我想我一定会实现队长那个愿望的。
大湖里吹来的风凉凉的,我没有太在意,我在琢磨着湖堤上的杨伯和这几头吃草的水牛,还有周边的环境。湖边比居民点冷多了,杨伯难怪头上还围了条黑围巾。看到几头牛的后脊两边都有一个凹下去的小坑,我问杨伯是咋会事。杨伯说:牛饿了就是这样子,牛吃草吃到那两个凹下去的小坑平了就算吃得有八九成饱了,微鼓那很饱了。牛边吃草尾巴还不停地两边摆,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我再靠近摸它就没有了先前蹬腿的动作了。天高云淡,湖水清清,湖边去年枯死的芦苇、野茭草下都长出尺多长的绿苗,有了一些生机,只是枯荷杆下还没见到出土的藕荷尘。
三月的青草毕竟还是有点短,几头牛吃饱肚子花了很长的时间,临近傍晚我们才带着牛回到牛棚。杨伯说,明早放牛要起早一点,太迟了,牛饿急了会挣断牛绳的,最迟也要在七点以前。
第二天,我早上六点多钟就起了床,跟随队里出工的人群后面,也像出工一样,不过他们是走向田野间而我是队里的牛棚,这时杨伯也到了。我学着杨伯在牛桩上解下牛绳,先牵着牛到牛屎氹里让牛拉屎拉屎,然后牵牛到湖堤上去吃草。
早晨的湖堤上,青草上露水很多,我脚上穿的黄胶鞋走不到十米远,全都湿透的了,牛吃着露珠涟涟的青草,水都不用喝了。杨伯说,今早要找草深一点的多一点的地方让牛吃,要让它快点吃饱后,上午好去耕整秧田。在杨伯的引导下,我们把牛带到了牛好多天没吃过草的堤段,一个多小时的光景,几头牛就吃了个七八寸饱,这时杨伯说,吃得差不多了,等会儿耕田时它们不缺吃的,田里有红花草,牛会边耕边吃几口的。
牛上午去耕秧田,我俩就在家歇着了,中午乘犁田人休息,我和杨伯马上去放了一个多小时的牛。杨伯告诉我,下午我俩每人要去割百把斤的青草,牛下午耕田后就没时间放了,放在牛棚晚上给牛吃。
放牛晴天还好,刮风下雨天就有了点麻烦,出工的人下雨可以休息,放牛的人可不行,牛不能呆在牛棚里饿肚子,无论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我和杨伯都要牵着牛在湖堤上放,只是风雨大的时候让牛自己在堤上吃,我们打着雨伞到风小一点地方躲躲,有时放牛回来棉袄好多地方都是湿的。
春去夏来,放牛还是在那湖堤上,可是夏天湖边与春天有些不同了,水草更加丰盛了,荷花开了,野茭草和芦苇巳经有了齐腰和人头那么高了,全都浓绿浓绿的了。湖水巳经涨到了湖堤边,在湖边可见到了白色的鱼鹰、黄绿色的鸳鸯、黑色的水鸡子等水鸟。湖堤上,在杨柳树上息歇斑鸡、喜鹊、八哥、乌鸦、麻雀等鸟比春天更多了。凉爽清新的湖风吹来,让人有着神仙般的感觉。我们把牵牛的绳子绑在牛角上,把牛赶到湖里让它们自己去吃,湖边的荷叶、野茭草、芦苇和水草应有尽有,可让牛吃个够。闲暇时间,杨伯在湖堤上一会儿圈支烟抽,一会儿找些猪草。我呢躲在树荫下看看书,有时我会下湖去找些野莲子,带回家晚上妹妹们吃。有时候我还带把鱼叉在围湖沟里或是湖边浅水区叉一二条鱼回去吃。
夏天蚊虫很多,白天牛背上吸血的蚊子叮了很多,牛一边吃草一边用尾巴不停左右拍打,背脊上的蚊子尾巴打不着,树上的黑八哥鸟会来帮忙,有时一条牛背上歇有几只黑八哥。为了防止蚊子夜晚吸牛的血,我和杨伯会在系牛桩旁烧一堆用杂草草皮等混合物用来熏烟,帮助牛儿驱蚊。
夏天放牛也不轻松,早晨鬼没亮就要起来去放,因为白天牛要不停顿的翻耕、耙田、滚田、平田。由于起得早,我们不知在珊珀湖湖面上看到个多少日出。中午顶着炎炎的烈日在湖堤上放牛,衣服汗湿得没有一点干的。牛在“双抢”那段时间的确很累,多数时间我们只在清早放一下,上午和下午都是割草让牛呆在牛棚里吃,以减少它们的体力消耗,那时的牛真是可怜,耕田后吃草都是趴着吃的,不知是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在积蓄力量以应对下场的苦役。
经过"双抢"连续耕田、整田等高强度的消耗,牛到秋天瘦得很历害,秋天补膘刻不容缓,杨伯和我更是要起早贪黑的放。还好,草到秋天最富营养,十多天的功夫牛又恢复了原样。
到了冬天湖堤上的草让几条牛吃得只剩下些草根了,杨伯打听到外河洲的草多草肥,我们跟河堤边的几个生产队一样,早晨把几头牛赶到外河洲上去吃,下午四点多钟我们就在放它们去的地方等它们回家,这牛也真乖,吃饱了到四点多钟也就回到了放它们的那个地方,天天如此。
有一天出情况了,下午四点多钟,杨伯放的两条牛回来了,我放的两条没有回来。真是急死人了,我找人一打听,是河洲上看树的人把牛赶到对河那边去了。这时我母亲也闻讯赶来,我们急忙过河去找它们,还是我母亲机灵,过河后东问西问,终于在向南走五里多路的一个堤边的牛棚旁找到了它们,当我上前去抓大母牛时,大母牛"哞哞”直叫,好像受了多少委屈一样,我仔细看老母牛两眼都流泪了。母亲和我牵着它俩返回河边时,天已经黑了,我们大队驾船的陈伯还在这边等我们。面对冰凉的河水我母亲对牛说:牛儿快下水,过了河就到家了。它俩像听得懂似的就乖乖的下水到河里,我和母亲在船上牵着它俩,它俩就在河里跟着船游泳,两里多宽的河,它们就这样游过来了。
河洲不能放了,杨伯和我只好牵着牛到沟渠旁和田埂上一些有草的地方放,牛白天没吃饱,晚上就上些干稻草让它们吃,我们经常还喂些枯饼为它们补充营养。
到第二年的春上,队长又安排了我新的任务,两头我放养了一年的牛就移交别人放了。
一年在湖堤上:
杨伯、牛儿听过我的歌;
杨树上的鸟儿伴过我的唱;
湖边的鱼儿避个我的追;
珊珀湖湖里四季送来的风儿轻拂过我的脸;
忘不了哟,一年大湖边的放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