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周大约是黑暗,但我为何还可以看到我的手指?他在四周的黑色中,却格外清楚。无论是指向前方或后背,我都可以看到他,如一把刀子一样,横在半空中,仿佛就要向那"喝! "地一 声刺去。
然而我真的刺了过去。
在这令人有些恐惧的黑色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是手,或是口,在促使并且命令着我一样。突然,我一下 跳了起来,双腿颤抖地站在虚无的黑色上,凳子便化为乌有。而我的指头变成了一把短小的匕首,闪烁着耀眼的白色光;他紧紧插到我的手心,我慌乱地抓住了,他就猛地用力把我往前拽,无以抵抗的力。他如烈火般熊熊燃烧,如洪水猛兽般巨浪滔天,又仿佛是老虎,愤怒地呼吸,呼吸,就要向前冲去,甚至怒吼。但是他终于把我拽倒了,摔到了地上。
这时,在我的眼前垂下了一条黑色的辫子,如此清楚。那闪着寒冷的光的匕首悬浮在黑色之中,一看,他竟然用刀尖冲着我,愤怒地瞪着我, 我赶紧用手去遮挡。然而那刀尖从我的方向移开了,笑了一下,便如一道闪电似地刺向那黑色的辫子了。我慢慢地把手拿开,辫子却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了两滴鲜红的血。
二
“呼。”大约是一声叹气,但是这口气叹出来的并不是空气,而是一团灰白色的烟,这灰白色从一张美丽并且忧郁的口中吐出来,又慢慢地,沉落到地上的褐色毯子上了。女人坐在木桌子前,后背靠在椅背上,身上穿着一身青色的旗袍,不胖不瘦的,头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帽子,从帽檐下面露出她黑色的卷发,和一双充满伤感的眼睛。与这黑发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她那皮肤,这也是她称谓的来源:她的皮肤如古说里的蛇精一般,一副完全的惨白。 因为这, 孩子们看 到她便都要害怕,而且又跟着好奇,于是给她取了一个外号,叫作她"白太太”。不过她的孩子不会这么叫她。白太太的半个右臂立在桌子上,手垂悬在脑后,食指和中指之间还挂着一根细长的烟,不大用力。烟头的火也是静默的,如同静默的枯叶。而这时它忽然颤动了一下,发出猩红的光。便又听到“呼。"的一声,白太太低着头,沉沉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地面,一动不动,这么过去了一会,她把烟扔到了石盂里,但仍是呆滞地凝视着石盂。
周围显得很暗,头顶的吊灯菱靡不振的,在前后微微摇动着。
"Mrs, 你要来一杯咖啡吗?”一个男人注意到了她,他从前台——一个大木柜后面佝偻着腰走了过来。这个中年男人是这个咖啡馆的老板,大约有五十多岁,他穿着一身卡其色的老西服,裤子是一样的颜色,搭配着一双如此油亮的黑皮鞋,如果搭配一顶较深色的帽子,也是极优雅的。不过,他并没有戴帽子,而是选择露出他荒夷之地一般的头顶,这和他一身西式的行头很不搭周。令正常人感到惋惜或奇怪,但是这里的人却不一样,他们都对这个人的头顶很是羡慕。这个咖啡馆很早就有了,尽管是午夜,从前都是热闹非凡的。
而此时的咖啡馆,显得十分冷清和安静,只有几个客人,空出来的许多位子,只有这灌进窗子的黑夜来填满了。这老板却丝毫不困的,也就不想打烊。古典的木桌子一张张地置放在地上,无言,同放置在地上的木椅子一样,沉沉的,不睡却也不醒。整个咖啡馆显得十分寂静,又冷,他大约是陷入这寂静已久,此刻刚注意到白太太的烟味。
“小姐?”白太太的神绪被打断了,愣愣地看着那个中年男人,急忙回答道。"嗯! "咖啡要一杯么? "男人又问道。这时白太太才回过了神来。她放慢了一点语速说道: "要一 杯,轮丝就好。"这个咖啡的名字有点滑稽,常常令人联想到轮船。
男人应了之后不久,一杯比水还要淡的浅褐色咖啡便递到了白太太的鼻孔下面,她也只好猛张鼻孔去惊讶了。
男人回到了前台,一个穿着深色暗红的老式旗袍的妇女已坐在前台,看着男人也坐下。她的额头很大。
"唉,听说这上海过段时间又要不安宁。"那妇人转向男人,用一口,上海话说道。男人拿上来一碟碎瓜子,挑拣着刻了起来。
“怎么了。"他并不看向妇人,也同以上海话作答着。
“哎呀,听说啊,过两天这革命党....”刚说道"革命党"三个字时,妇人便赶紧压低声音,遮挡着嘴。
"什么?”上一秒男人还是平静,此时他却怒目圆睁瞪着妇人,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怒火,充斥了红色,但是在这红色之后又好像藏了一点的恐惧。那妇人被这一瞪瞪得赶紧低了头。但仍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