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太！身体好吧
老太：好！好！好！
我：老太！还认识我吗？
老太：嗯嗯，你不是小林么吗（我和二表姐名字里都有林字，所以我们就变成大、小林么）
我：老太！知道我是谁吗？
老太：晶晶啊（大表姐）
我：老太！还认识我吗？
老太：不晓得
……
后来老太不会说，不能听，看不见了，再后来，就没了…
老太是我们那的方言叫法，书面语应该是曾外祖母（妈妈的外婆），她是一个在那个年代兴裹脚却不是三寸金莲的老太太，一个在那个兴子女成群却自己有外婆一个女儿的老太太，一个在96岁高龄脾气依然很好怕连累别人的老人……
小时候就喜欢去外婆家，因为外婆家有老太，表姐表妹多，有好吃的，总是去了就不知道回。长大了之后，对于难以逃避的人情世故，不想妄加评论的人际关系，开始不愿意去了，也很少去了，但是每次去了，离开的时候她就会回来拉你的手，说：“走什么呀，在这吃饭，我煮饭你吃，在这睡，有床！”最后还是会走！后来老太开始不认识人的时候，怕她心理落差太大，我们尽量避免一大帮人同时回家又同时离开的状况出现。
我们这些大仔女每次去都喜欢去跟老太睡，挤她床上，说帮她暖被窝，实际都是她在帮我捡被子，整理被子
小的时候，老太身边就是一群小孩，后来小孩越来越多，就五世同堂了，我们都说：老太，要活到100岁哦，这样就一个世纪了。老太总说活那么大年纪做什么！
外婆这边女孩子很多，前两天我一个姨侄子还说：“我这么多小姨啊，八个小姨啊……”那时围着老太的时候，老太总说：你们这些女子啊……怎么都不结婚啊，不要嫁太远了，嫁远了咋办呀！我们都在那笑。
很久远的事情她记得特别清楚，越近的事情反而忘的越快。学过历史都知道地主后来被批斗的时候遭的罪，她从来不提她受过什么苦，她只记得大家一起过粮食大关的时候时候大家受的苦，她总说：一起过粮食关的时候，人走着走着就没了……那是人吃人的社会……
在世的前几年，一直受病痛折磨。之前生病住院，我逃课加周末回来照顾了一个星期，无论病重怎样，都不愿麻烦别人。怎么都不愿让我洗她换下的裤子，他说他自己可以，一定要自己洗。我说下去买饭给她吃，她说我这有钱，从口袋里捞出几百元非要给我拿去买饭吃，我说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怎么身上拿那么多钱，她说她攒的。后来拗不过她，接了她的钱，等她睡着后再偷偷给她塞回去。
因为乡下习俗，老太没有儿子，死后没有钟堂进（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明白），灵柩就摆在她经常睡的那间房间里，灵柩前的那张遗像拍的那么慈祥，看着那张照片，感觉她依然在身边。很多人怕灵柩，我也不敢在灵柩旁边坐着，但是这次这些带红帽（在老人过世后，她的曾外孙/女、曾孙女带红帽，玄外孙/女、玄孙/女是金色的丝带或者帽子）年龄无论大小（最大30左右，最小的刚刚出生一个多月）都愿意去守灵，也都敢一个人在灵柩旁坐着守灵。看最后一眼的时候，十几个小红帽的都要去看最后一眼，估计手能够的着都敢去摸。看最后一眼的时候，感觉她还在微笑，跟平时睡着没什么特别的差别，只是脸色差很多而已。
送出山前一个夜晚，80%的人都彻夜不睡，说是老太在家待得最后一晚，要陪她，到下半夜，小孩一个个东倒西歪，也是趴在那里简单的眯下。大家围着火坐在灵柩旁聊天，内容都在夸她是个好好的老太太，万里挑一，活到这么大年纪，五代同堂，是喜丧……
有人说人都离开了，做那么多这么繁琐的规矩有何用，还不如生前好好待她。生前当然要好好待她，离开后按照规矩办事，是对死者的尊重，没什么事情还是不要去挑剔那么多，是吧……
好似我身边真的没有别人口中或者电视剧里的那种恶毒的老人，每个都脾气好，不计较，尽量不给后人添麻烦，在我的概念里，真的有那种老来宝老来宝的词汇存在。
天堂无病痛，愿逝者安息，生者安心……
2018年1月1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