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伤,心断肠

  昔年帝姬多宠爱,今年房府垂泪人。往昔如花颜,今年多泪垂。恼谁,嗔谁,不过多痴迷。 浮屠梵经幽禅寺,不过浮华梦来生。佛子多定性,奈何尘念扰。怨谁,恨谁,终阴阳相隔。

楔子

长安 驸马府

我是谁?我究竟是谁?

我是房夫人,还是高阳公主?

不,都不是,我只是深爱辩机的李若莲。

我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以美艳和聪慧名扬大唐的高阳公主了。

再也不是,我的父皇逼疯了我。

天下人都说我不孝。史书上记载“主,帝崩无哀容。”

是,父皇死时,我没有哭。

我怎么哭得出来,是他杀了辩机啊,是他啊!

父皇曾说,他见初生的我如同池中白莲般纯洁无暇,故赐我名:“若莲。”

我是他的爱女——高阳公主李若莲。

可他爱我吗?不,我不知道。

如果不爱我,怎么会把我捧在手心,百般疼爱。在我幼时,即册封我为高阳公主。而韦贵妃的临川公主直到十八岁出嫁时,才获得封号。

可是,如果他爱我,怎会那样残忍的对待我,杀了辩机?

父皇他是那样宠爱丽质姐姐,册封她为长乐郡公主。甚至为了她,大肆打压世家大族。甚至要让她的陪嫁超过永嘉姑姑。

难道就因为我并非长孙皇后嫡出吗?

辩机临刑前,我曾闯进宫中,求父皇开恩。

是,我失德,可我决不后悔!

这就是帝王家的无奈,身为金枝玉叶却没有选择幸福的权利。

同为皇族,为何男女是云泥之别?

不,我不服。我开始大胆追求我的爱情。

可我的疯狂最终害死了他,害死了我最爱的人。

父皇发动了“玄武门之变”,逼得皇祖父退位,登上了皇位。

那个位子上沾满了鲜血,尤其是叔父和伯父的血。

虽然大唐在父皇的治理下,国泰民安。但这也无法掩盖的他斩杀手足的血腥。

也许,就是从这时起,冷血和无情就刻在了皇族的骨子里,永远无法磨灭。

我在父皇的宠爱中,在深宫里一天天长大。

幼年的我很调皮,常将衣服、珠饰乱掷一通,等姑姑和宫女们帮我收拾。而父皇总会在这时捏捏我的脸,无奈道:“你怎么这般调皮?哪有你母妃的半点娴静温善?”

“母妃,她在哪?为什么不来陪我?”我好奇的问。

父皇的眼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你母妃生你后不久便去了,她要朕好好的疼你爱你,以弥补她的遗憾。”

“若莲懂了,若莲不该惹父皇生气,以后不会了。若莲会代替母妃陪在父皇的身边。我低着头,小声说。

“傻孩子!”父皇慈爱的摸摸我的头。

那是我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也是我对深宫仅有的温暖回忆。

待我渐渐长大,我才明白那样的回忆再也不会有了。

回忆,注定只是回忆!

十四岁那年的春天,我在宫中放纸鸢。

华丽的纸鸢随风越飞越高。

我松了手,让它飞得更高。

就是从那时起,我知道我的命运会像纸鸢一样,永远无法自由。

我永远都不会有自由,永远都不会。

父皇很信任房玄龄,将我许配给他的次子,房遗爱。

我听闻后,只是沉默,我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了。

公主,不过是赏赐给功臣及其后代的华丽玩偶罢了。

纵使父皇再宠我,我也无法逃脱那种命运。

就如同幼时,我手中那华丽的纸鸢,再美又怎样,注定了没有自由。

我在殿中,整整坐了一天,水米未进,只是呆坐一隅。

宫女们吓坏了,忙去通报父皇。

父皇来时,已是深夜,我静静地凝望着父皇,还未开口,泪水已打湿了衣襟。

父皇无奈的看着我,半晌,才开口:“若莲,这是你最好的归宿!父皇无奈啊,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这是父皇唯一可以为你能做的!”

“是啊!”我起身,反唇相讥,“比起远嫁的公主们,若莲自然幸运的多了!”

“放肆!”父皇大怒,迎手便是一耳光。

“父皇,若莲不愿嫁他!”我泪流满面,苦苦哀求。“求父皇让儿臣自己……”

“住口!”父皇看着我,语重心长,“若莲,父皇也有苦衷!嫁给功臣及其后代,是最好的选择!哪个公主嫁给了庶民?”

“父皇……”我瘫在地上,泪流不止。

“好了,别闹了!好好准备出嫁吧!”父皇叹口气,再也不管我,走出大殿。

终于在贞观中期,我离开皇宫,风光无限的嫁给了房遗爱。

由于我的受宠和房家的权势,我出嫁时可谓是十里红妆,这不知让多少女子艳羡。

可谁知坐在鸾轿里的我,欲哭无泪。

这段婚姻,是我爱情不幸的开始。

房遗爱没有遗传到他父亲一点儿的才学和秉性,不喜学问,空有一身蛮力。

他身材高大却木讷,我厌恶他。

从一开始,我们的婚姻就不幸福,从来都没有过幸福。

因为我,父皇很是器重房遗爱,给了他高于其他驸马的待遇。

房遗爱对我永远都是包容和忍让,任我为所欲为。

他做的这一切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我是公主,是最得宠的公主。

他的懦弱让我更讨厌他。

我不想闷在府中,房遗爱只好带我出去打猎。

在草庐中,我遇到了我一生的劫数——辩机。

他十五岁出家,此刻在草庐中攻读佛典。

如同星辰的轨迹一样,命运不可逆转。

值得庆幸的是,我在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候遇见了辩机。

初见之时,他如同一尊玉佛,照耀了整个草庐。

他身上所散发的耀眼光芒,让人感觉身处在庄严的寺庙内;而他的神情,仿佛是任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他仍打坐于佛前。

从初见的那一次起,这个年轻的僧人就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是无法磨灭的记忆和所有罪恶的源头。

辩机是一个勤奋、刻苦的僧人。

总是在清晨时便开始做早课,直至深夜仍打坐于佛前。

即便再忙,只要有人请他做法事,他都会去,不计回报。

我成了草庐的座上宾和常客。

我带着经书,去问他这句是什么意思,那句又有什么禅意?

我和侍女们找来大堆经书,绞尽脑汁的找晦涩难懂的经句,只是为了见他一面。

我从未见过比他更耐心的人,他从未恼过。

只是淡然的给我解释佛经的寓意。

我渐渐沉迷其中,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年轻的得道高僧。

而他的心中,只有他的佛祖。

终于,在那一日,我看着他,开口道:“辩机,你还俗吧!我们在一起,我去求父皇成全我们。”

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跌坐回草垫内,随即,施以佛礼,“公主,请速速离去。”

我看着他淡漠的神情,赌气的扭头离去。

身后仿佛传来一丝叹息。

第二日,我再去草庐,辩机已经不在了,问路过的村民才知,他已去讲经了。

我失望地返回府邸,突然看见房遗爱与我的侍女紫泱相拥。我突然就释然了,推开门,两人惊恐地看着我。

房遗爱脸色惨白,却仍将紫泱护在身后,带着坚定,“是我强迫与她,与他无关,求你放过她。”

我突然笑了,开始羡慕他们,“我们谈谈吧,你进来。”

房遗爱深深地看了紫泱一眼,随我进屋。

自从新婚之夜后,他再也没敢踏进我的房门半步。

看着眼前这个懦弱的男人,我竟理解起他的悲哀。

我的帝女之尊,我的受宠,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他懦弱。

我们都是这场婚姻的伤者,只是他伤得比我更重。

“公主,那个和尚你想见就见吧!”房遗爱突然开口,“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各自好自为之吧!”

“对不起!”我低声说。

“这都是命!”房遗爱的脸上是认命后的无奈和寂寥颓唐·。

我们的结合可以让父皇和公公君臣之间更加和睦,也使房家更加融洽。

这样的使命,我们无从抗拒。

辩机回到了寺院,日日讲经。每一次我都站在信众的最前面,而他从不肯看我半眼。

我次次都去,只是为了看他,将他深埋在我心中。

我每晚在府中垂泪至天明,心腹的侍女都劝我忘了他。

可我怎么忘得了他?他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心中。

后来,在他讲经、做法事时,我只是远远的凝望着他,看他一眼后便离开。

那一日,我去寺中还愿,见到了辩机。

他穿着僧衣,静静地念经,空旷的大殿里只有清脆的木鱼声。

侍女替我掩上门,在外等候。

他站起身,清冷的面容一如往昔,他无奈而忧伤的凝望着我,良久,良久,才道了一声佛号,缓缓开口:“殿下乃金枝玉叶,贫僧高攀不起。公主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着皇家的尊严和体面,请公主自重。”

我固执的看着他,泪水自脸颊滑落。庄严的大殿里,只有我们两人与诸佛对望。

我擦去泪水,倔强的抬起头,“本宫是大唐皇帝最疼爱的掌上明珠——高阳公主李若莲。只有本宫不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没有。你记好,本宫不是荡妇,也不是没有自尊。从幼年至今,不,或许今生今世,本宫只会对你做到如此地步。辩机,若莲只是爱你,有错吗?”

“陛下,贫僧心中只有佛祖,我佛慈悲。”他合眸,不在看我。

绝望侵蚀我的意志。

不,我不甘心。

“若你的师父、师叔,师兄弟们因你而死呢,若是佛教因你而没落了呢?你会后悔吗?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我冷冷的说。

“殿下,何必因贫僧一人而迁怒于我佛门?”他看了我一眼。“殿下,恐无此力?”

“帝王家的无情,那用鲜血筑起来的宫殿。栽赃陷害、借刀杀人这种小伎俩,本宫都不屑于用。”看着他的面容,我心有不忍。“三日为期,你好生思量。”

“殿下,贫僧何德?”他双手合十,朝我拜下。

“辩机,李若莲今生今世唯爱君。若莲若是能放下,何至于此?”我苦笑。

“殿下,多念几本《清心经》,摒弃杂念,定能驱除心魔。”他沉吟良久,背对着我说。

“你想好,我走了。”头上的金钗、步摇铃铃作响,像极了我此时错综复杂的心情,心中乱极了。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怕他再说出令我绝望的话来。

辩机,你不要让若莲失望啊!

等了三日,还不见辩机来答复,我有些焦急,侍女慌忙跑来:“殿下,大师他病了。”

“什么?”我大惊,匆匆跑出门。

辩机虚弱的躺在船上,我挥退侍女,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我啜泣起来。“辩机,对不起!对不起!”

“殿下,辩机以动欲念,不能再犯色戒……”他淡淡的说。

“别说了!若莲只希望你可以陪在我身边,仅此而已。”我泣不成声。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作为对房遗爱的补偿和报答,我将紫泱和另一个侍女送给他。

我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我的另一面,软弱无能的另一面。

我给辩机找了一间小庙,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小庙。

我在房遗爱的帮助下,跑去那里跟辩机幽会。

辩机永远都是极早的起床做早课,整日在房中参禅,不理俗事。

我每次去见他,都要让侍女给他做好素斋。

虽然他不说,可我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满是担忧和悔意。

我理解他的犹豫和纠结,可我只想看着他,哪怕一眼也好。

他参禅时,我就在一旁抄写佛经,替父皇祈福。

我也知道,辩机曾无数次在佛前深深忏悔。可第二次,他见我时,仍是一脸的温柔笑意,看得让我心酸。

这是他的佛劫,也是我的情劫。

我清楚地知道,终有一日,我会为此事付出代价。可我终究做不到放手。

纵然知道下场的惨烈,可我还是飞蛾扑火般的追求我的爱情。

辩机会在我抄的佛经上,替我在难懂的经句旁写下注解。

看着他纠结的面容,我的泪总是忍不住滂沱而下。

他是我最爱的人,可也是我害他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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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上前,看见他痛苦的面容,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如若真要受地狱业火,我愿与君同罪。永生永世,生死相随,至死不悔!”

“何苦呢?”辩机淡淡的一笑,“无论业果如何,我一人承受便好,你好好地活着。”

“我不求来生了,只要今生便好!”我重新跪坐在桌旁,拿起一本佛经,心不在焉的看着。

辩机又开始打坐,清冷的面容上满是坚毅。

每一日,我都静静地看着辩机,看着我最爱的人。

温暖的阳光有时会洒在辨机身上,为他的周身镀上一次金芒,就像是那金身不灭的罗汉,而我则是他莲座上的白莲。

有时,我会趴在矮桌上睡着,醒来时,却发现披风已经盖在我的身上。

每当这时,我的心中就会很暖。

辩机会在闲暇时,给我讲书中的奇闻,讲远古的神话,讲他心中的无上佛道。他的神情专注而坚定。却会在最后,全部转为一声长叹。

为了弥补辩机,我送给辩机大量的财物。

辩机是那样内敛的人,他心中所想从未告诉过我,我也猜不透他的心。

我理解他的遗憾,他已经是一个得道高僧,也许会因为我们这段不被世俗认可的爱情,将一切毁灭。

可我们之间的感情又让他无法割舍我们这段孽缘。

他越了解我,就越明白传言非虚。

我的确是大唐最得宠的公主,也是最任性的公主。

因为没有母妃的管教,我非常任性,一次差点将他的经书烧毁。

自这次后,他整日整日的监督我,要我改掉任性的毛病。

我不听,跟他大吵。

却在他无奈的眼神下,投降。

中秋回宫给父皇请安时,父皇笑着夸我:“到底是出阁了,性子收敛了些,长大了!”

我不语,低下头。忽略了父皇悲凉的笑容。

随后告罪,出宫。

与房遗爱走在甬道上,房遗爱笑得无奈:“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能改得了公主的脾性了!”

我惨淡的一笑,“紫泱还好吗?”

真是可笑!我们名为夫妻,交谈时竟谈的是各自的情人。

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就这样禁锢着我们。

看着夜晚下空旷而辉煌的皇宫,我突然就想起我从未见过的母妃。

只听宫人说,母妃好像是一位婕妤。

也不知我的母妃是怎样的女子?

让父皇眷恋了我一生,也把对她的爱转移到了我身上。

与辩机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可惜幸福很短,接下来便是飞来横祸。

辩机师承大乘佛教,因博学多才已经是名僧。

当玄奘法师从西域取经归来时,辩机因精通梵文被法师选中,帮他翻译佛典。成为玄奘法师亲自挑选的九名大德之一。

我第一次看到辩机清冷的面容浮现出发自内心的兴奋和渴望。

这是多少僧人梦寐以求的机会,辩机非常高兴。

他要跟众僧一起到弘福寺翻译经书,我只能无奈的返回府邸。

可也为他感到高兴,他年轻其他僧人许多,却执笔《大唐西域记》最多。

为表思念,我送给了他一个金玉宝枕。

祸从此起,一个小偷潜入弘福寺,毁了这一切。

小偷偷了这个宝枕,在销赃时落进了官府的手中。

一切都结束了。

对这个宝枕的来历,官差觉得很蹊跷,便严查了这件事。

通过对小偷的查问,官差查到了弘福寺,查到了辩机。通过一段时间的明察暗访,查到了我们之间的私情。

可我是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高阳公主。他们不敢宣扬此事,上奏了父皇。

父皇知道后大怒,却放过了我,下令将辩机腰斩。

因为我的丑事,父皇无颜面对房玄龄,又不能杀我,只好杀了辩机。

在行刑前,父皇将我囚在府中,不得前去送辩机最后一程。

我只知道辩机死得极其痛苦。

因为我,皇室沦为笑柄,父皇颜面无光。

辩机死后,我身边的十余婢女,也被父皇以知情不报处死。

我知道,这是父皇的警告,也是他的底线。

在事发之日,我不顾房遗爱的阻拦,跑去找辩机。

辩机清冷的面容仍没有一丝波澜,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若莲,你要好好活着!”

“我愿与君同生共死!”

“罢了,我得罪我去尝!你忘了我吧!”辩机最后一次将我拥在怀中,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长发,将一只母赞赞到我的发间。

“辩机,不要离开我。”我将头埋在他的颈间,泪水洒在他的僧衣上。

“这是我自己做的发簪,一年前就想给你了,可总是送不出手。现在给你。”辩机淡淡的说,“忘了我,对你最好!”

“不要走,不要走……”我使劲拉扯着他的衣摆。

哀意丛生。

辩机无奈的笑笑,捧起我的头,在我颊旁落下一吻。

睁开我的手,决然地离去。

我跪在地上,大哭。

辩机听见我的哭声,停下了脚步,嘴角是如父皇般的宠溺笑容,“你毕竟是公主,房家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回去吧。”

“辩机,父皇定不会放过你的!他这次是震怒了!”我跑到他面前,哭着哀求。“我们跑吧,离开这里!”

辩机爱怜的替我檫干泪水,坚定道:“我不能因我一人而累及佛门!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不要,去送死……”无论我怎样哀求,辩机还是离开我,向官府自首。

我摸着木簪,悲不能言。

此后,这个木簪伴随了我一生,直至我的生命终结。

在辩机死后,我冲进宫中,质问父皇:“父皇,我也是你的孩子呀!为什么我不能有自己的爱情?为什么?”

父皇不肯见我,宫人把我拽在殿外,不敢放我进去。

我在殿外大哭,“父皇,你给我的婚姻禁锢了我一生了,连我偷偷地追求爱情,你也不允许。我只想有自己的爱情啊!父皇,为何我要生在帝王家?”

宫人皆掩面,默然无语。

没有人来回答我的问题,也没有人理会我的哭诉。

父皇不想看见我,便禁止我入宫。

他见出生的我如池中白莲般纯洁无暇,给我取名若莲,希望我始终如莲般纯洁无瑕。

可是,他强加给我的婚姻,毁了我的一生。

辩机死了,带走了我所有的希望和生气。

父皇,他忘了我的骨子里有着跟他相同的东西,那就是固执、倔强。

我们不同的是,父皇一生所系乃江山黎民,而我心中只有爱情。

我的爱情却如此不幸!

陇西李氏是与胡族和亲的汉人,皇祖母窦氏便是胡人,长孙皇后亦是汉化了的鲜卑族后裔。

我身上流着游牧民族沸腾的血液。

可是,我在至高无上的皇权下心神俱伤。

大唐盛世,在我眼中却是致命的痛。

我整日呆坐于案前,依稀又看见了辩机。

我招来僧人,希冀有一个人像辩机。

可我失望了,没有一个人像他分毫。

我突然就笑了,泯下一口绿酒,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足够我度过余生了。

后来,父皇驾崩了。那个疼我宠我却给了我致命打击的人死了,大唐帝国最伟大的君王死了。

父皇死时,我没有哭。

我哭不出来,是他亲手下令要了辩机的命,可也只有他会那么疼爱我。

可惜啊,我的眼泪在辩机死时便以流尽,再也没有一滴。

高宗解除了父皇对我的禁令,永徽初年,我晋封为高阳长公主。

没有了父皇的压制,我越发跋扈。

永徽四年,因为我的愚蠢,牵连了恪哥哥,谋反罪被长孙无忌坐实。

李治赐我自尽,死后不得陪葬昭陵。

我不在乎,至今我仍不想面对父皇 。

因为获罪,鬓间被除去所有金钗珠饰,只剩下那根朴素的木簪。

我抚摸发簪,微笑。

辩机,这木簪从未离开过我,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就好像你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开。

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离,死亡也不能。

当我喝下毒酒的那一刻,我仿佛又看见了微笑的辩机和威严又慈爱的父皇。

父皇宠溺的看着我。 父皇,时至今日,高阳仍旧不服。

为何高阳不可以像哥哥们一样妻妾成群? 这一切只是因为高阳是个女儿身吗?

高阳不服,终其一生,高阳都不服。

若高阳是个男儿,必不会像废太子李承乾般蠢钝,也不会像李治般懦弱。

父皇,你说我如母妃般美丽,又如你般倔犟。

可是,父皇,只恨高阳不是男儿身。

我也想象平阳姑姑那样助您和统率三军,征战沙场。

可惜,高阳空有谋略,生不逢时。

父皇,高阳与辩机之事,高阳无话可说。高阳不服,亦无悔。

哪怕是失宠与父皇,高阳也从未后悔过。

倘若可以重新来过,高阳也会走相同的路。

高阳只希望永生永世都不要再生在帝王家。

这一世,高阳令皇室蒙羞,令父皇您颜面尽失。

可高阳的骨子里从未服从过命运的安排,高阳一生都只有爱情。

为了爱情,纵使粉身碎骨高阳也在所不惜。

就算被青史所憎,高阳也要走向爱情。

哪怕爱情会带来毁灭,高阳也会无悔的走向爱情。

父皇,自您为高阳赐婚起,高阳就再也不是白莲了,慢慢失去了原本的无暇。

辩机,高阳来找你了。

唐高宗永徽初年,高阳公主晋封为高阳长公主。永徽四年(653年)因谋反罪赐自尽,不得陪葬昭陵,诸子配流岭表。

—— 《新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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