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十字街口的西面,是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街。羊肠折复,大车开不进去,摩托行驶在上面,颠簸剧烈,因此一般也都从岔路绕过去。
日子一长,街口春笋一般冒出来许多个摊位,都是做的同一门生意,面前支一列长桌,一方木凳,用厚质橡胶皮铺陈桌上,放一架给钥匙钻形状的机器,一些针线锁匙,桌旁一架缝纫机。
在拉萨的时候,我买了一只大象斜挎包。我这人,一闪而过的孩子气在于,喜欢就是极端的喜欢。那个包,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该是我的,八十块钱,买下它那一刻起就开始笑,像朵开早了的迎春花。
沿路见到藏族小朋友,就把象举在脸前逗他们开心,走路一边摸它一边走,跟司机叔叔说,看,这是我的包包喔!
临睡了,摸摸那根长长的象鼻子,心满意足地说,晚安,晚安。
是个绒线包,劣质得很,刚回家没几天背带的线就从中间断开了。背也不是,抱也不是,手提更不是,我只好捉着它的长鼻子,来到了十字街口。
替我缝补的是位阿姨,人近中年,一头乌发,编成麻花的样子松松散散垂在背脊,黑底白花衣裳。她话不多,接过来问了大致缝补要求就开始做活。用剪子剪掉绒烂的连接处,扯来两块碎布,对折成豆腐块,用缝纫机缝在包的两侧,再把原有的肩带从碎布的中间穿过来。
“补好了,”她把象递过来,“两块钱。”
直到现在,那个包一点儿也没坏。
我写稿子,有时候写得气急败坏,提交两三次审核不过,或者对方提出不甚满意的修改意见,就想把手一摊,撂挑子不干了。类似鸵鸟,下意识把脑壳“咄”一下杵进沙子里,不过更为暴躁。
但偶尔,想到街口的那位阿姨,情绪会稍稍平复一点。县城里有很多她这样的小本生意人,凭借着一门手艺,做些洗刷缝补,一笔一笔挣些块块钱。这类人身上有食草动物的气息,对当下满意,没有太多野心,崇尚安稳,把每一口咀嚼当作恩赐。
我尊敬他们,因为温良,以及专业。四只蹄子踩在土地上,不紧不慢地往前赶。用剪子剪掉多余的线段,十指翻飞,把布艺的伤口归位,做多少事情,吃多少饭。除了气定神闲,我想不出别的形容词,没有怨怼,不会狰狞,被生活倾轧下来,那反抗是轻轻的,也笃定。
最近在看昆汀的《落水狗》,走漏风声的一场劫案,所有手法精湛的劫匪连带两名黑帮头目,只有一个人存活下来,拿了钻石远走高飞。其他人,被猜忌,枪击,裙带关系围困住,非线性叙述一场一场阐释下来,才晓得,走掉的那个人,最专业。单名一个匪,他只要钱。
从小孩过渡到大人,有一只船桨就是专业。静下来,做事,待人,去爱,给自己修枝剪叶。
生活是一场滚雪球,以“越”字串联成无数的排比句,越专注,越专业,越富足,越独立,越自由。
End.
文/田可乐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