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我比这座城市的人们更早的感到了秋意。
因为我爱的人在这个十月离开,因为我们相遇的那片银杏树林在变黄,那种金灿灿的,象征生命灿烂终结的黄,没有苟延残喘的凄惨与萧索,只是一种极致飞舞的挣脱,残忍的潇洒。
皮肤白皙的少年站在银杏树下,仰头望着已渐金黄的银杏叶子,阳光透过层层银杏叶子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点点树荫,一半明媚,一半忧伤——这是手机里唯一保留下来的一张照片。
初见南浔那年,我大二,他大三,正是银杏叶黄漫天飞舞的时节,此前我们在网上聊了大半年谈天说地,东拉西扯。在他之前,我从没想过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那么懂我,在我之后,他说再也不想让任何人走进那块心田,就像是浮躁世界中找到了一片安静的天地,就像半个圆找到了契合的另一半。
“我们见一面吧” 他说,应该是无数网友都念过的台词,唯有此时,我不能一笑置之。一种莫名的紧张,脑海里瞬间略过一百种这样或那样玩笑话用以搪塞过去,可等到思绪转回眼前屏幕时,“好”字已然发了过去。
约见面的那天,正好要去银杏树林采集标本,在我还没看到他的时候,他已望见了我“长发,白裙,帆布鞋,对不对?”举着电话在原地傻傻地转了一圈——我看见,银杏林尽头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年背着光向我走来,阳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光,温暖而优雅。高大的轮廓慢慢走近,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四周却忽然安静下来,鸟鸣、风声、人语通通不见,就在那一刻,我听见“啪”地一声,心,陷落了。
这段爱情简单而深刻,故事简单,心念深刻。
他教会我打桌球。我常常望着他专注的身影发呆,或稳操胜券的自信,或蹙眉,或思考,或观察,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会伴随着那双好看的眸子的收缩,然后陷入一种迷人的认真中去。
忘了说,浔南的眼睛很漂亮,干净,清澈,深邃且迷人。
他总是把手插裤兜里,嘴角带笑在我身边默默走着,可那笑,却总也到达不了眼底的样子。
那年,我带他吃遍学校食堂的每一个窗口,用一种无以复加的自豪感告诉他怎样一口吞掉一个小笼包才是最爽快的吃法。那年,我们一起逃过课、蹭过班、在不熟识讲师的课堂上偷偷传过纸条。那年,他拉着我的手静默的走在校园的银杏树下,轻轻拾落那掉在我肩头的叶子,用一种极尽温柔的语气告诉我他要如何把这枚叶子制成书签,让它代我们记住这最宁静美好的时刻。
我曾用无比欣羡地语气向他讲述室友与异地男友的电话缠绵,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情深不寿”。
不曾想,一语成谶,却是我们。
又是一年十月秋,我手持那枚他制作的叶脉书签看了好久,南浔要去法国的消息已在朋友之间传遍,最后一个听说的我却十分平静,像是早已演习了上百遍的离别,演技精湛,无可挑剔。
“听说,那边梧桐很美,如果可以,记得带一片回来给我”,我目光清澈望向他。
他反而愈发局促,像做错事的孩子,手习惯性地想摸摸我的头,举到一半却又放下“你,你那么笨,要学着照顾好自己”。
我嘴角带笑“你忘了,我从来聪明。”
他用那依旧深邃而好看的眸子看着我,露出点点疑惑。我没再看他,望向遥远的天际…
“人,因理智而聪明,因盲目而笨拙。与你一起,我信你会护我,故而盲目,独自一人,我要自顾,定然聪明。”
那时,我们坐在校园的石凳上,他握着我的手,指尖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凉。
南浔走的时候,我坐在卧室里将刚刚采摘来的银杏叶小心翼翼刮掉叶肉,一笔一划地描摹着近似诀别的悲伤。我听到那飞机震耳欲聋的喧嚣,看到用了近四年的刻刀划破我的手指,那些鲜血从我的伤口中涌出,争先恐后。
那片银杏叶浸浴在血液之中,像一具新鲜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