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延掀开天鹅绒罩布的瞬间,林晚晚听见记忆深处传来自行车铃的清响。2001年的蝉鸣漫过时光的裂缝,十五岁的周述白正从琴房落地窗探出身来,白衬衫被香樟树影染成青玉色。
那是千禧年初秋的第三周,林晚晚第一次跟着周雨宁回家补习功课。周家老宅的雕花铁门爬满蔷薇,她数到第九片锈斑时,二楼突然飘落的琴谱正巧盖住她的刘海。仰头的刹那,她看见少年倚在窗边挽袖口,腕骨在阳光下白得发亮。
"我哥又在祸害贝多芬了。"周雨宁踢开院角的青苔,从书包里掏出橘子汽水。林晚晚的帆布鞋踩上木质楼梯时,听见《致爱丽丝》的旋律突然走了调,像是弹奏者被什么惊动了心弦。
琴房的门虚掩着,夕阳把三角钢琴镀成琥珀色。周述白转身时带起一阵皂角香,琴凳上散落的乐谱还印着汗渍。"要听什么?"他问这话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中央C键。林晚晚盯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的反光,突然发现他右耳垂有颗朱砂痣,像雪地里落下的红山茶。
没等她回答,少年修长的手指已经按下和弦。德彪西的《月光》像溪水漫过盛夏的午后,林晚晚的倒影在漆黑琴盖上摇晃,忽然看见周述白映在琴身里的眼睛正望向自己。阳光漏过百叶窗在他们之间织网,她数着地板上跳动的光斑,心跳声竟盖过了琴声。
周雨宁突然从琴凳底下钻出来:"哥你偏心!上次我要听《双截棍》你说吵——"林晚晚被撞得踉跄后退,怀里的作业本散落一地。周述白起身时碰翻了窗台的玻璃罐,银杏叶纷纷扬扬落在她发间。
"疼吗?"少年蹲下来的动作比琴声更快,握着她的手腕检查擦伤。林晚晚嗅到他袖口沾染的松香,忽然发现他小臂内侧有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琴弦划伤的。当他的拇指无意识擦过她跳动的脉搏,窗外突然卷进一阵穿堂风,将谱架上的乐谱吹到第37页——空白处用铅笔描着朵含苞的晚香玉。
"赔你的。"周述白重新装罐时,领口的银杏叶领针闪过微光。林晚晚注意到每片叶子都按颜色深浅排列,最上方那片嵌着晨露,叶柄系着银色纽扣,内侧刻着极小的"白"字。后来她才知道,那枚纽扣来自他初一时的校服衬衫。
此刻站在褚延的藏品室,林晚晚的指尖突然触到玻璃展柜的寒气。2008年的暴雨夜,她蜷缩在老宅门廊下,怀里抱着同样的玻璃罐。雨幕中卡车的尾灯明明灭灭,周述白从副驾驶探出身挥手,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空荡荡的。
"这是述白大一时做的标本。"褚延的声音惊醒了记忆的涟漪。悬浮在树脂中的银杏叶脉络里,嵌着的银扣正在灯光下流转微光。林晚晚忽然想起那个初见的午后,周述白弯腰捡叶子时,衬衫下摆擦过她小腿的触感,像一片带着体温的云。
十七年后的梧桐絮仍在飘,褚延解开袖扣的动作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当他展开那张泛黄的琴谱,林晚晚看见第37页的晚香玉旁添了行小字:"给小不点的安可曲",字迹被岁月晕染成银杏叶的脉络。
周雨宁的电话就在这时闯进来:"晚晚,我哥下个月回国办建筑展......"听筒里的杂音裹挟着往事呼啸而至。林晚晚望着展柜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恍惚又变成那个攥着裙摆不敢呼吸的少女。二楼琴房的阳光永远停在德彪西的某小节,少年白衬衫的衣角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腰间银色的皮带扣,像一弯坠落的月亮。
2003年生日那天,林晚晚在周家阁楼发现个檀木匣子。褪色的红绸布里躺着十二枚银扣,每颗都刻着不同年份。最旧的那枚边缘发黑,正是初遇时他衬衫上掉落的那颗。当她颤抖着打开最新那枚,发现内侧用针尖刻着"WW"的缩写,窗外的香樟树突然沙沙作响,像是少年未说出口的告白。
此刻壁炉里的火光突然摇曳,褚延从铁箱底层抽出建筑图纸。泛黄的硫酸纸上,"W.W Gallery"的标识下藏着极小的手写批注:"光影结构参考2001年9月15日15:27分琴房"。林晚晚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正是她第一次听见《月光》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