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看这三危山下百木凋零,山脚可埋着一个曾鼎盛一时的偌大邦国哩。这位客官,你可别不信,且坐下,蒸碗茶汤,听我这半老瞎子给您几位讲段故事。权当消遣,去留随意。
多少年前有个老王朝,国号唤“厉”,国都就落在三危山旁,沿山而造,耗用了不知多少珍材珠宝。那宫殿,晚上远远看去以为它着了大火,你猜怎么着?那都是金子银子泛出的光呐!天上的玉皇大帝,西天的如来佛,还有那三清老道,他们都偷偷地羡慕着厉国的宫殿哩!
厉国算来传了有十九代,代代君王都是些草包怂货,个个都沉迷女色犬马,按理说这个厉国也早该灭了吧?偏不。据说厉国开国皇帝是个神仙,有着通天能耐,早就和土地公打过招呼,不管谁家派兵马来攻打,还没到山脚,人就迷路哩。你说奇也不奇,怪也不怪?
后来有个美貌妃子,名唤玲儿,十二进宫,很受恩宠,又是个善良姑娘,时常助一些仆役解围,有个好名声。后宫之中有口潭水,唤“碧月潭”,玲儿姑娘总在打更后前来潭畔赏夜。
那夜月色昏暗,突然起了一阵狂风,玲儿姑娘身子本就柔弱,“哐当”一声跌入潭水。潭水冷得彻骨,玲儿不善游泳,侍卫偏在这时寻了周公。次日皇帝得知了玲儿溺毙的消息,有些悲伤,差遣几个道士设个灵台做场法事,当是偿了一场缘分。可哪知做法当天,碧月潭水飞出一条偌大的黑色巨龙——谁也不知谭水里还藏了一条那么大的龙。那黑龙发了疯似的乱窜,毁坏了灵台,招来了滔天雷雨,弄得整个宫殿人心惶惶,而宫里几个道士一生也没见过这阵仗,备好行李唸了口神行咒就逃之夭夭。皇帝没法,当是天意,有个臣子提议说要祭天,他便率领众臣在宫室门前祷拜苍天。还别说,皇帝和咱平民老百姓就是不一样。第二天苍天便降下了咒法,三千雷鸣劈下来,就是神仙都受不了那滋味。黑龙被雷劈得皮焦肉黑,失却了万年修为,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但万年老龙体型巨大,就是死也压塌了不少宫室,皇帝老儿也被他埋在身下。上天又恐黑龙不死,连连续续落了几天天雷。宫室里活下来的几个人偷的偷,逃的逃,一个本牢不可破的厉国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灭了国。
黑龙死了,王朝灭了,还有一个人没交代完呐。谁呀?玲儿呀。那日她不明不白地沉入了碧月潭底,本来一场法事便可让她进了轮回。谁料到会有黑龙来横插这一脚哩。进不了轮回,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玲儿竟成了一具水妖,要拉一人下水,她才可重返轮回。
可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王国覆灭,宫室破败,加上几场山崩,厉国旧址大多被埋在了黄土之下。偶尔有些倒斗摸金的人,看见硕大的龙尸便被吓破胆子,烧柱清香便退了出去,不敢再来。别说人哩,就是只蚂蚱也不敢在这里多加停留。
后来的某个年岁,玲儿又飘上岸边独自赏夜,正兴尽时,见一个少年站在岸边残垣上,手里捧着一把黑色长剑,凄然美绝。
刹时,少年拔剑出鞘指向长空,登时,闷雷涌动,暗电徘徊。玲儿望见此景,似曾相识——这与多少年前的“天雷荡妖”是多么相似。
但很快乌云散去,一切重归平静。只见那少年面容不改,放下长剑,低声道,“昔日黑龙已知大罪,害的玲儿姑娘平白遭了这多少年的苦。如今我已在地府阴曹洗清罪孽,得入人道——但万罪洗尽,还有玲儿姑娘你这一条罪永难洗清。如今我肉体凡躯,修为皆废,既是赎罪,还望姑娘托我入水,换一个轮回好做贤人。”
玲儿望了望少年,一步步踩着水面向少年走来,但到少年面前,停下了脚步。
“玲儿姑娘,还望动手。”少年半跪下身子。
“不了。”
“这,为何?”
“我问你,那日你为何出水?”
“蜕龙皮,渡天劫,那日已是最后期限,再不出水我将重归鲤鱼之身。”
“所以你无意中灭了一个国家?”玲儿苦笑。
“我不知有如此后果,犯了天规,在修罗地狱受了万千恶报。如今我已知罪,便来赎罪。”
“若我拉你入水,你也永世不得离?”
“是,不过一切皆我应得。水中我憩了万年,阿鼻我守了万年。时间,如此罢了。”
“那好,我不害你。”
少年望向水妖,惊道:“何意?”
玲儿停了良久道:“那皇帝治国无方,荒淫无道,但国家偏偏那么固若金汤。你无意中结果了一个无道的王朝,救了很多人的命。依此,我不能害你。”
“这又何必,我是自愿受罚的。”
“你不愿做鲤鱼,不如让我当这一条鱼罢。让我也知晓些万年的滋味。”
少年正欲争辩,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然后呢,然后呢。”茶汤已然喝尽,众人围着老头讨要个结局,好上路。
“然后啊。”老头泯了一口热茶道,“待少年重回那旧地,发现一场山崩将碧月潭尽数掩埋。按那老祖宗留下的传说,水妖之域枯涸,水妖永世不得轮回,只能于弥留天地之间,永享冰杀万年之寂寞。那少年在碧月潭旧址守了四十九天,回到俗世享受余下的百年之福,也算是一生。
众人嬉骂着散了场,剩下老人独自收拾碗碟,整理桌凳,恰逢满月出在三危山头,老人便斜靠在椅背,端起茶杯——夜色有了些凉意,茶汤依旧是那么烫手——只听那老人喃喃道:
“五十年过去,那时少年也就在此间卖些野闻鬼谣,度得余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