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我回到住处,给赵晓光打了个电话,让他回去,我已经离开了酒店。我听 他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劲,像是喝酒了。我轻声问他是不是喝酒了,他说喝了一点。我说明天我去送你,几点的车票。他打了一个酒嗝,说:“不必了,你好好休息吧。”他挂电话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他沉默片刻,说:“还是算了吧,我们既然做不成恋人,怎么会做成朋友。你让我有分非之想,理智却告诫我不能过火。”我忍住眼泪,真不想我们会有这样的一个结局,我忍住悲伤,说:“昨天为什么你离开了?如果你留下,说不定我就改变主意了。”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我们发生关系,可能我就认命了,一切听天由命,可惜没有可惜,如果没有如果。“那你现在也可以改变主意,我想带你去我的家乡看牡丹,我看见牡丹就想起了你,看见你就想起了牡丹,我总觉得你就是牡丹转世,给我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让我眼前一亮。”我忍住眼泪,仰着头,不让眼泪流下来,说:“你把我想的太美了太好了,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他苦笑一下,说:“本来想来年牡丹花开的时候,带你去看牡丹花开,看来要,”他没有说下去,苦苦笑了一声,说:“这样也挺好的,这样我死心了,我也算没有白来一趟北京,也算有了收获,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你一个交代。你啊,让我怎么说你,以后你别在这么傻了,别再做像昨天那样的傻事,真正爱你的男人不会那样对你,也不希望你那样做,更不希望你不好好爱自己。好了,说开了就好了。”赵晓光长叹一声,故作轻松地说:“你和他怎么分手了,既然你那么爱他,心里还有他,你应该把他追回来。而不是自己折磨自己,你也老大不小了,青春也耗不起了,找个对你好的条件不错的赶紧嫁了。你嫁了,我也放心了!”他说完轻轻一笑。这笑让我听起来特别悲伤,悲伤从手机里溢出来,跑到我的眼睛里,脸上,心上,让我比他更悲伤。
我笑着流出泪花,说:“我一辈子不嫁人了!当一辈子女光棍。”他哈哈笑起来,说:“张晓月,如果有一天,我未娶,你未嫁,我们两个就凑合着过吧!”我说:“到时候,你肯定嫌我又丑又老又没人爱,眼里心里早看不上我了。”他淡淡地说:“怎么会?我这辈子恐怕忘不了你了,昨天你把我吓到了,让我又羞又愤又怒,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做的女生。我想问问你,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你说说你怎么想的?万一遇到坏人,你想反悔都来不及。”我没法给他说我为什么那样做,只是说:“我知道你是好人,我相信你是好人。”他又叹一口气,说:“早知道,我就当个坏人了。反正也不用负责,也不受法律制裁。我现在反悔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我被他说的不由一笑,说:“来不及了,晚了,世上有卖老鼠药的,没有卖后悔药的。”他不再说话,我也不说话,一时空气沉默下来。有时,沉默能杀人的心,有时,沉默能治人的心。此时此刻,我和他之间的沉默更像第一种。他打破沉默,说:“时候不早了,我睡了,你也早点睡!”我说:“你明天什么时候的车,我去送你。”
“算了,还是别送了,我怕我见了你舍不得,舍不得你,也舍不得离开。本来我这次来,是想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现在看来,你一个人在这里也生活的很好。有什么困难或者遇到什么事儿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一般不换号码,换号码也会发短信通知。”
“谢谢你!大哥哥!”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他大哥哥。之前,他叫我丫头,让我喊他哥,我从来不喊他哥,直接叫他大名赵晓光。
“不客气,小妹!”他不再叫我丫头。我们一旦客气起来,连称呼都会客气,甚至说话的感觉也会客气。客气让人与人成了陌生人,让人与人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到从前!
赵晓光走了,他没让我送他走。我早上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我不知道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的,也许是喜悦,也许是悲伤,也许是无所谓。对我来说,他的离开确实让我很难过,很不想看到我和他这样的结局。我想给他快乐,可是我做不到。
十月底的时候,我收到一条微信是许远方的,他发给我一张画像,那张画像让我瞬间哭了。他画的沙漠,金黄色的沙子,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我一边掉眼泪一边问他去哪儿了,他说他在甘肃,走了一趟沙漠。我说哪里好不好,我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在输入,又停下来,过了几秒,又显示正在输入,他最后打来一行字:可惜你没来!我反复咀嚼这五个字,却像喝了五碗中草药,又苦又涩,我流着泪笑了,笑了又哭起来。我知道,只有我和他知道这五个字的真正含义。我没有回他,他说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我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艰难地打出一个字:好。
他打来电话,淡淡地说:“喂!别来无恙!”我笑了,擦掉眼泪鼻涕,说:“你怎么去甘肃的,什么时候去的?”他笑了,像是开玩笑:“我来甘肃,你也不和我一起来!”我没有说话。他说:“我新接的一个项目,主题是沙漠。我来这儿很久,自从上次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就来了。
本来不想来,当时觉得离开北京就离开了你,后来一想,就当散散心。正好,”他沉默片刻,“正好,你说你要走一趟沙漠。”
“远方!”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不要说了!”
“我知道!”他笑了笑,说:“你最近怎么样?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什么时候办事?别人就算了,说什么,我也要给你包一个大红包。”他又笑了笑。
“你还笑!你就取笑我吧!你准备多大的红包?”
“你想要多少?我就给多少!”
“一分,我也不会要你的!”
“怎么,你怕旧人见新人,当面打起来?不会的,我没那么傻!”
我的眼泪不停地流,把电话挂了。我怕我再听下去,会忍不住,忍不住抛下一切去找他,一辈子跟着他。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手机屏幕又亮起来,我没有接,而是拒接了。他又打过来,连续打了四个,我都拒绝了。
他发来一条短信:有时间来这边,走一趟沙漠,我接待你。
我给他回复你不来北京了,他发来短信说暂时不会了,再回北京可能是半年或者一年以后的事。我回复他照顾好自己。他最后给我发来一条短信,问我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
我实在说不出口,我打出那三个字,我爱你。可是,我看着这三个字,看了几秒,我又把它们删了。我不能让他看到这句话。
我打出那句话,你回北京,我给你接风洗尘!他说他一时半会回不了北京,他说他有我这句话他就知足了。
我被迫加入了相亲的队伍,不是我妈妈催婚,而是我看我妈妈身体比一天不好,病一天比一天重。自从爸爸走了以后,妈妈一个人就担起了养家的重担,一家老小都是她一个人伺候。爷爷的葬礼,也是她一个人操办的,大街小巷都知道我们这儿有一个特别能干的寡妇。邻居张奶奶实在看不下去,就给妈妈介绍了一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帮她分担,妈妈拒绝了。她知道谁娶了她就娶了几张嘴,她背不起这个骂名。其实,爸爸最后的关头,让妈妈离婚,妈妈死活也不肯,爸爸就是这样被发现的病情。就算花钱治病,也来不及了。
我知道邻村的一个林叔叔一直喜欢妈妈,他知道我家里的事后,经常来看我们,给我们买各种好吃的,都被妈妈拒绝了。
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我们已经一年没沾荤腥了,连正二八经的饭菜都没见过,天天清水煮面条,我和两个妹妹一看见面条就吐,我也是从那以后不最不爱吃面条,连看一眼也不能看。
林叔叔来家里送了一条鲤鱼,被母亲连人带鱼都赶出去了。我和妹妹们实在不理解,林叔叔给为什么不要,再说他是自愿的,也没人逼着他买。妈妈教育我们,自己有手有脚有脑子,不能吃嗟来之食,不能白白接受别人的惠赠。要不然,将来得记人家一辈子,记着还人家的恩情,还一辈子都还不完。我说等将来有钱了,给他钱不就行了。妈妈说那不一样,妈妈说一个人不管什么时候一旦接受别人的好处,就要还一辈子,就算钱也还不清。我不懂世上竟然还有钱还不了债,长大后,我才明白,世上的情债永远也还不完,就算还他一座金山银山,也抵不了那份恩情。后来我才明白,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妈妈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妈妈就算饿死,也不会接受嗟来之食。她必须还回去,可世上以物换物,可以两不相欠,可是真情却不是,它是无价的。人间最难得就是真情,所以妈妈珍惜这份真情。她从不接受林叔叔的一针一线,也许正是妈妈这样做,林叔叔更愿意帮助我们,更钦佩妈妈,更爱妈妈。他说他一个大男人都做不到这样,他也说世间这么多大男人,却没几个像妈妈这样有骨气。
林叔叔一直未婚,我们都知道林叔叔对妈妈的爱意,林叔叔不说,我妈妈更不能说。一旦林叔叔说出来,妈妈更不会见他,更会离他远远的。寡妇门前是非多,妈妈和林叔叔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只是林叔叔总是偷偷的把钱塞给我,他告诉我不让我妈知道。
有一次,我没忍住接受了林叔叔给我的十块钱,林叔叔让我带妹妹吃顿好的。那时的十块钱能抵现在的五十块钱。我带着钱去了当地的一家小饭馆,终于吃了每次从那路过只能闻闻味儿的油条。我和三个妹妹花了五块钱,吃油条还吃撑了。回去后,我警告妹妹不准告诉妈妈,否则,我们谁也别想赖掉。
我们回到家,一看锅里又是白水面条,就说不饿。平常,我和妹妹们一看见清水面条都说不饿,所以妈妈也发现不了什么异常。其实,我们不吃饭能不饿吗,正是疯狂长身体的时候,我和妹妹们饿的面黄肌瘦,一看就像现在从非洲贫民窟出来的孩子,瘦胳膊瘦腿。我们经常饿的前胸贴后背,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当时的愿望,就是赶紧长大,长大赶紧挣钱,挣到钱我就吃顿好,让妈妈和妹妹吃上一顿好饭。虽然我们说不吃饭,但害怕妈妈发现什么,就象征性的吃了点,也许是心虚的原因,长这么大,我第一次骗妈妈。妈妈见我们三个第一次这么听话吃饭,很是欣慰,说我们长大了,知道懂事了。其实,我和妹妹们早吃饱了,就是在她面前装装样子,害怕被她发现。
我和妹妹们幸运的躲过一关,我还有五块钱,我问妹妹们最想吃什么,那时候并不是想着怎么玩,而是想着怎么吃,能吃上哪些好吃的。二妹说她最想吃泡泡糖,一吹一个大大的泡泡,那时候泡泡糖一块五分,我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铺一口气买了五十个,小妹说她最想吃方便面,一袋方便面五毛钱一袋,我把剩下的钱全买成了方便面,我吃了一袋,剩下的全分给了两个妹妹。我们撕开方便面开口,把咸调料包撕开撒在方便面块上,再握住口袋,把方便面捏碎,捏的咯吱咯吱响,就像过年放鞭炮一样高兴。我们左摇右摇碎成渣儿的方便面,生怕摇不匀,有太咸的有没味儿的。
十块钱就这样被我们花完了。如果不是妈妈翻小妹的书包,我妈妈也不会发现猫腻,她给小妹缝书包时,把小妹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不倒,这事儿就过去了,一倒全完了。小妹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包装袋,她会把那些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袋子造成蝴蝶花儿,特别漂亮。小妹天生都会各种各样的手工艺,用邻居张奶奶的话说,我们三姐妹,最属小妹心灵手巧,什么东西到她手里,经过她一捣鼓,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件特别好看精致的小玩意。反正,那东西我做不来,我也不喜欢弄那个。我觉得弄那个还没我写作文快呢,费事费力还费神。
关键是小妹还有四五个泡泡糖没吃。这下好了,人赃并获,想赖也赖不掉。妈妈问小妹从哪儿来的,小妹不说话。妈妈以为小妹偷来的,就开始打动手拿鸡毛掸子打小妹屁股。小女孩正长身体,哪儿都不能打,本身也瘦,浑身都是骨头,我妈妈不怎么打我们,除非我们犯的错误忍不可忍,她不得不拿鸡毛掸子打我们的屁股。屁股上的肉是全身肉最多的地方,所以只能打屁股。
妈妈本来想吓唬小妹,没想到小妹特别能抗,死活不说怎么来的。我和二妹看着妈妈那么狠打小妹,吓的一句话也不敢说,我更不敢站出来说实话。因为妈妈多次警告我们不能接受林叔叔的东西,只要林叔叔给的,也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能要。别看我妹妹年纪小,她竟然像刘胡兰,不管妈妈怎么打她,她都死死咬着牙扛着不说。现在想想,我真的不敢相信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子竟然知道保护自己的姐姐。那时候,我小妹才五岁,我十四岁,读初二,二妹十二,读小学五年级,小妹最小,九岁,读小学三年级。如果妈妈打的是二妹,还没打,她肯定就招了。她天生好吃懒做,而且还特别害怕挨打。她只要一见妈妈脸色不高兴,她就乖乖的听话,从不惹我妈妈不高兴。倒是我和小妹从来不看妈妈的脸色说话行事。用邻居张奶奶的话,我最傻,二妹最精,三妹最倔。虽然妈妈打小妹,但我却感觉打在我身上,小妹一声也不哭,也不掉一滴泪。妈妈见状,更生气了,这下下手比刚才狠多了,妈妈一边打一边咬着牙狠狠地说,小小年纪都学会撒谎偷东西,以后还不反了你,还不无法无天。
二妹偷偷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什么意思。我们从没见母亲发那么大的火,我想把真相说出来,转念一想,我说出来肯定少不了一顿毒打。其实,我并不怕我妈妈打我,我主要害怕我妈妈以后不喜欢我了。
妈妈让我去门后拿扫帚,妈妈把鸡毛掸子扔一边,要拿扫把打妹妹时,我再也无法若无其事。我一下抱住妈妈的腿,跪到她面前,哭着说:“别打妹妹了,都是我的错。不是妹妹偷的,是我花钱买的。”妈妈狠狠瞪了我一眼,我从没见过那么凶的眼神,像一把凌厉的刀子,扎在我心里。我哭着说:“我都说,你别打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母亲没有打我,也没骂我,自己一个人进屋子,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我们谁喊她,她也不出来。我吓的不敢哭,赶紧搬救兵把张奶奶请来,让她劝劝妈妈。张奶奶也是一个寡妇,一个人拉扯八个孩子,从我见她的时候,她的脚都是三寸金莲,走路慢悠悠的。张奶奶最懂妈妈,她们两个都是命苦的女人。要是张奶奶不管用,我就准备找姥姥,让姥姥劝妈妈。我哭着说妈你打我骂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张奶奶站在门口,让我们都出去了,她一个人劝妈妈。我们见张奶奶出来,赶紧跑上前去,问妈妈是不是不生气了。张奶奶看了看我们三个,她对我说,晓月,你是你们姊妹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你是姐姐,就要做好姐姐的样子,以后你要帮你妈多干活儿,她一个人挺不容易的。我们三个都哭了。张奶奶带着我们去她家吃饭,她给我们做的西红柿鸡蛋打卤面,她让我们吃,我们谁也没吃一口。张奶奶没办法,盛出一碗,让我端到妈妈面前。
我们回到家,见妈妈的眼睛肿着,肿成青蛙的眼睛。妈妈做好了饭,做的还是清汤面条,我把从张奶奶家端的那碗饭递到妈妈面前,妈妈让我送回去。我立马送回去了。回到家,妈妈已经盛好面条,只等我回家吃饭。这次,我吃了满满一大碗,而且也不再觉得难吃。那是我吃面条印象最深的一次,我觉得我吃的不是面条,吃的就是山珍海味,就是我最想吃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吃的那么好吃,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难以下咽。
吃完饭,我要帅锅刷碗,妈妈让我们去学习。我刚要走,妈妈叫我留下来。她单独给了我十块钱,说我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让我以后别再要林叔叔的钱和东西了。我当时就哭了,害怕妈妈不要我了,不认我这个女儿了。我的眼泪像黄豆一样大,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又像狂风暴雨一样,泪流满面。妈妈帮我擦掉眼泪,说:“只有弱者才会掉眼泪!”我说我不要,以后我再也不那样了。妈妈硬是塞给我十块钱,我知道那十块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妈妈攒了半年,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更不舍得买衣服,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妈妈又给我十块钱,让我送到林叔叔家。我跑到林叔叔家,他正在院子里做木料活儿。林叔叔人好,做的木料活儿也好,远近闻名,谁家按窗户按玻璃,都会找他。他不仅种地,也靠这个挣钱。林叔叔见我到他家,他特别高兴,他一边招呼我一边给我拿各种吃的,有苹果,有糖,还有香蕉,都是我们想吃却吃不上的。我见了这些东西赶紧低下头,把钱往桌子上一放,就跑了出去。林叔叔叫住我问我怎么回事,我流着泪说,林叔叔,要是你是我爸爸该有多好,可惜你不是。
说完,我就哭着跑了出去。那一刻,我对人生充满疑问,不解,难过。我从未像那一刻,特别希望自己有个爸爸,有个疼爱自己的爸爸,那样他可以照顾妈妈,也可以照顾我们。如果林叔叔娶妈妈,我和妹妹们一定会把他当我们的亲生爸爸,将来长大一定好好孝敬他。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渴望自己有一个爸爸,有多么羡慕同学们有爸爸。林叔叔在后面一边喊我一边在追我。
我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起来,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接受林叔叔,林叔叔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能吃苦耐劳的一个人,不抽烟不喝酒,不爱说话,也不爱站在人群说话,连爸爸都比不过他,他还那么会心疼人。。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干活。谁要是嫁给她,谁就幸福,幸福一辈子,什么也不用干,一辈子不愁吃喝。将来我就要找一个像林叔叔这样的一个男人做丈夫,我要嫁给像林叔叔这样疼我的男人。
林叔叔知道妈妈刻意躲着他,他也不再来我家,他也不再来学校看我。他每次来看我的时候,他都会提着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好喝的,我在同学面前特别有面儿。同学们都羡慕我,羡慕我有一个这么爱我疼我的爸爸。可是,我没给他们说,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两年前就死了。
后来,我家慢慢就好了许多。主要是妈妈没日没夜的干活,没有一刻闲着。我觉得妈妈身在福中不知福,林叔叔那么好的一个人,她竟然看不上,就连我爸爸那样一无所有的人都看上了,为什么看不上林叔叔。
对此,我一直替林叔叔打抱不平。随着年纪大了,我才明白,世上的事儿怎么能分得那么清,怎么能说得那么清。什么事儿都可以勉强,都可以凑合,唯独感情这种事儿勉强不来。我想,我妈妈还是不爱林叔叔。
刚过年,过了大年初六我就回北京上班了。刚过元宵节,第二天张奶奶就给我打电话,说妈妈晕倒了正在医院抢救,我慌了,二话没说赶紧请假回家,买了最近的一趟车票。
我坐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风景,面目荒凉,到处都是荒芜。虽然春天马上就到了,可还是很冷,光秃秃的一个世界。我害怕母亲有个三长两短,更害怕还没好好孝敬母亲,她就带着遗憾走了。好不容易,她拉扯我们,熬出了头,熬成了满头白发,本该享福的时候,却倒下了。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往下流。我想到了去世的爸爸,妈妈,年轻时的妈妈,中年时的妈妈,老年时的妈妈,还有林叔叔。林叔叔至今都还单身,我不知道林叔叔怎么想的,本来我想等这年过年的时候找他好好谈谈,问问他是怎么想的,老了还是得有个伴,这么多年,我们都看的清清楚楚,都知道妈妈和林叔叔心里的苦。我想要是妈妈一开始不嫁给爸爸就好了,可那样就没有了我们,就没有后面我们的故事。历史将会重写。
想起陈年旧事,我就忍不住悲伤起来,忍不住落泪。不是我矫情,主要是过去带给我们太多的灾难,太多的难过,太多的辛酸。没有人知道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是怎么面对那些冷嘲热讽。我一边掉眼泪一边用手抹掉眼泪,不一会儿双手都湿了。我从包里拿纸巾的时候,一抬头看见一包纸巾,男人看着我眼神示意我接过去。我急忙用手擦掉眼泪,说了声:“谢谢!我包里有!”说完,我就要从包里拿,他打开包装,拿出一张递到我面前,说:“没关系,反正是现成的,一包纸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看他诚恳的样子,就接了过去,擦掉眼泪鼻涕。
他又递给我一瓶怡宝矿泉水,示意我接过去。我摇了摇头,拒绝了他。他笑着说:“你害怕我投毒?”我眼里噙着泪花,扑哧一笑。他说:“盖子我都没动一下,不信你拧开试试!”我见他一片好意,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我拧开瓶盖,喝几口水,心情平复了许多。如果不是他把我从悲痛中拉出来,可能我真的会哭一路。我这个人没多大本事,但是我特别爱哭,特别能哭,一路就像决了堤的河水,倾泻而出,像奔腾的千军万马。
“你到哪里下火车?”
“聊城。”
“巧了!你是聊城人?”
我点了点头。他说:“聊城人,我是东阿县人,你呢?”
“阳谷!”
他笑了,一笑牙齿左上方露出一颗小虎牙,看起来特别惹眼,说不出的感觉,“景阳冈武松打虎!”我想笑却笑不出来,也不想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你也是从北京来?”
我点了点头,他说:“太不可思议,太巧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没有心情和他套近乎,可能是我心情不好,这个时候,我觉得他特别像个话唠,特别聒噪,我现在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话也不想听,只想保持安静。他说完,我扭头看向窗外。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聊天,尤其在火车上和陌生人聊天。虽然他和我是老乡,但我没心情和他聊天。我转过脸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我正专注地看着车窗外,他清咳一声,说:“你在北京做什么工作。”我不解地问怎么了。他感觉到我的不开心,说没什么,就是好奇。我没有理他。我看着窗外不知不觉间就靠着车窗睡着了。一觉醒来,我竟然躺在他肩上,他靠着我的头。我急忙坐直整理了一下头发。由于他没有了支撑力,头一直朝我的这边靠。我轻轻把他推到一边,下一秒,他的头又歪了过来。我努力往窗边坐,腾出一个空间。我本来要坐高铁,可是最近一班车没有高铁。要是平时我就骂他刷流氓,这下好了,他又是递纸又是递水又是老乡,我只好忍了。
他可真能睡,睡的像个猪一样,他的头靠在我肩上,一直到他醒了。他醒来后,连声说对不起,我没有理他,懒得理他。他看了下时间已经晚上六点半。他问我饿不饿,我摇了摇头。他从上面拿出一大兜吃的,我在火车上很少吃东西,也很少见一个大男人在火车上买一大兜零食吃。印象中,好像吃零食是女生的事情,好像男生很少吃零食。
可是,他完全颠覆了我以往男生吃零食的认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直吃,不停地吃。虽然他让我和他一起吃,可我真的没有胃口,就算我想吃,我也带了一些零食,火腿,瓜子之类的。
他撕开瓜子包装,要分给我,我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一边吃一边说话,和我说话。开始,我还以为他在打电话,搞了半天才知道,他是和我说话。我戴着耳机,放着音乐,怎么知道他在和我说话。
他用胳膊推了推我的胳膊,我摘掉耳机,我问他什么事儿,他问我在想什么,那么专注。我心想我和你很熟吗,我想什么和你什么关系,可我又不想闹的那么僵,忍着火说:“听歌。”
“什么歌?好听吗?”
难道他看不出我在忍他吗,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点观察力都没有。我没好气地说:“你吃你的吧,我不想说话,我现在心情很差。”
他说:“你怎么了?刚上火车的时候,你怎么还哭了?和男朋友吵架了?还是分手了?我告诉你,要是这样,真没必要掉眼泪,为他这样的人掉眼泪一点都不值,我都没见过你这样深情的姑娘。我给你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没必要吊在一棵树上。”
我被他说的哭笑不得,说:“我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谁惹你了,让你这么伤心。谁让你这么一个好看又善良的姑娘哭泣,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被他说的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说:“我没办法给你说清楚,总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说完,我戴上耳机,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你戴上耳机听着音乐能睡得着吗?反正我是越听越清醒!”说完,他开始哼起来,哼的是梁静茹的《可惜不是你》,正好我耳机里唱的也是这首歌。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零食,捂着自己,说:“干嘛,干嘛这样看我。”我想给他说我听的竟然是他刚才哼的歌,如果我说出来,他肯定不会相信,我也没必要对他说,像是要巴结讨好他。我说:“没什么!”
“来点吃的,饿了吧!这个点了,也对,能不饿吗,不饿才怪,从坐上火车,我就见你愁眉苦脸,像是全世界的人欠你的钱不换。”说完,他把一兜零食送到我面前,眼神示意我让我挑吃的。我愣怔地看了他几秒,说:“你真可爱,谢谢,我吃不下。你吃吧!我也带了一兜吃的。”我指了指脚底下的一个超市购物袋。
他拿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又拿出一串香蕉,还有一瓶可乐,放到我面前,说:“这位女同志,我不得不说你几句,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说着又拿出一个苹果。差点让我大跌眼镜的是,他竟然还拿了削皮刀,把两个苹果削了。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到我眼前,说:“给你!”他的眼神很干净,让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难道是对我有所企图,可我一没色二没财,他干嘛对我那么殷勤。我犹豫起来,一时拿不准主意。我和他僵持不下,他把苹果放到我手里,笑了一下,又露出那颗小虎牙,说:“没毒,放心吃吧!还想吃,我再给你削。”说完,他拿着另一个削好皮的苹果咔嚓咬了一口,说:“真甜!”说完,冲我轻轻一笑。
我感觉我就是在那一刻,被他的笑容温暖了,也被他的苹果甜到了。
我看着他吃苹果的样子,轻轻咬了一口,一股清流涌进唇齿间,苹果的清香和清甜瞬间蔓延味蕾,直至全身。我对他轻轻一笑,说:“甜甜的!”他笑着说:“我没骗你吧!”我把我旁边的零食拿出来,说:“你看你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反正我也吃不完。”他急忙摇头,说:“不用了,我这还有一大兜没吃呢!”我说:“你女朋友对你真好,给你买这么多吃的喝的!”
他笑着说:“你说错了,不是我女朋友买的!”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他说:“你真的失恋了?”我摇摇头,说:“不是,我母亲生病了,正在抢救,我担心她就忍不住哭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他说这些,而且说的还是实话。
“原来这样!怪不得,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生哭的这么伤心,我还想如果是失恋,那个男的放着这么好的女生不知道珍惜,真是心被狼吃了。”
我被他说的就想起许远方,心里莫名的难过起来。也许,他早就把我忘了。也许,他早已有了自己的风景。也许,他早已不是我之前认识的许远方了。我扭过脸去,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了,流到苹果上,让我就着苹果吃了。还好,我头发长,正好挡住我的脸。吃完苹果,我让他把桌子上的其他水果全收了。他剥好一根香蕉送到我眼前,说:“这个总不会比苹果还大吧!”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他看见我又哭了。我接过去,眼泪更汹涌了,我多么希望这个时刻,许远方能够出现在我眼前,能够陪在我身边,能够陪我度过难关。如果有可能,我们就在一起了,说不定,这次我们就订婚了。
他递给我一张纸巾,我还没抬头就看见了。我接过来,擦了擦眼泪,说:“谢谢!”
“你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我点了点头,把香蕉皮扔到袋里。“我叫郑云磊,你呢?”
“张晓月!”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什么都看不见。我看着车窗,从透明玻璃,我看到自己的脸,也看到他的脸,他也在看窗外。我想黑色怎么这么迷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看它。人们不是喜欢白天吗?有几人喜欢黑夜?
他开始安静起来,我看了下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就到站了。“晓月,你在北京哪里?”
“北五环!”我看着车窗玻璃上他的脸说,仿佛这个才是真正的他。
“你做什么工作?”
“你猜?”
“老师?医生?白领?”他一口气说了三种职业。
“老师!”我选的第一项,其实我是最后一项。但是我觉得我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白领,我就是一个打工的,老板随叫随到,员工也是想欺负就欺负。
“我还以为你是医生!”他不经意地笑了。
“为什么?”
“因为,”他停顿一下,说:“我说了你别生气。”
“你说吧!”
“因为你像医生,冷冷的,一丝不苟,一点也不爱笑。但是医生一般不感性,他们偏向理性。他们看多了生死离别,所以他们不太爱流泪。你又不太像医生。”
“我是老师!”我又重复一遍。
“你不是老师,你是坐办公室的白领。”
我扭过脸,看着他,说:“什么意思?”
他浅浅一笑,说:“我说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实在不明白他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你不像老师,老师不是你这样的。老师有耐心,你没耐心。”
“什么?”我惊讶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哪里没耐心了,我觉得我的耐心和容忍度很强的人,我已经忍了他一路了。
他笑了,说:“你别当真,我就是瞎猜的。谁知道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猜对了。”
我更加不想搭理他,觉得他话不是一般地多。我对他的好印象瞬间全没了,说:“从现在开始,你别和我说话了,我不想听到你说话。”
“生气了?”他努力往我身边凑,想要一探究竟。
我扭过脸去,一不小心亲到了他的脸颊。我羞的无地自容,赶忙别过脸,脸开始热血沸腾起来。我感觉自己怪怪的,也感觉他也怪怪的。
经过刚才那一下,他也没料到会那样。一个女生竟然亲了一个陌生男生,我真是尴尬死了,这下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好像我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生。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了。我心想你倒是说话啊,你不是很能说吗,怎么这个时候成了哑巴了,你不是说了一路吗,这一时半会竟然不说了。真是关键时候掉链子。
“快到站了!”他张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手臂伸到我肩膀旁边,又收了回去。我从玻璃看见了,他在刻意躲避。没想到,下站的时候,他才像个绅士。
“有人接你吗?”他在一旁轻声问。
“我打车就到了,很方便。”
“你要是不方便,我可以让我家人送你回去。反正也离的不是很远。”
“不必了!”我直接拒绝了他的好意。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现在坏人这么多。
“我说的是真的,你不会把我看成坏人吧!”他一下说中了我的心里话,就像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算是吧!”我毫不客气地回一句,让他自己去品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到了最后,他的话多败坏了他在我心目中仅剩的好感。
以前,我一直想找一个我眼睛动一下就能懂我心思的一个男人,两人不说话,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就像那句心有灵犀一点通。现在看来,这真的太吓人了。连思想都没了自由,连想什么,都被看的一清二楚。我觉得这样的人太可怕,我瞬间不喜欢这样的人。其实,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就行了,干嘛非得说出来,说出来味儿都变了。有些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出来,这就是自以为是聪明的下场。
车厢里的人们开始热闹起来,有的自己拿着行李去了门口,大家都等着随时开门下车。我见他没动静,也没起身的意思,只好坐在座位不动。
车厢里播放起音乐,广播里的女播音员清脆动听的声音播放已经到站,到了下车的时间。他这才缓缓起身,我刚要站起来,他说:“你需要帮忙拿行李吗?”
我摇了摇头,说:“谢谢,我没什么行李。”说完,我就背上书包,提着零食,准备出去。
他慢腾腾的样子,让我心里很是着急。我心里忍不住骂他一句比乌龟爬的还慢。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吓了我一跳,好像他听到了我的心里话。
他在我前面,我在他后面,他提醒我别落下东西,回头就不好找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座位,说:“没有了落下东西,谢谢你!”这句话,我是很真诚地说出来的。
他对我笑了笑,说:“那就好!”
终于出了车厢。我想越过他,摆脱他,可是不知道怎么就是超越不了他。他一直走在我的右侧,不管我走慢走快,他都紧紧地跟着我。这让我心里有些害怕,不会真的倒霉遇见坏人吧!
我忐忑不安地一直往前走,我一想假装去一趟卫生间,看他还跟不跟着我。要是他还跟着我,我就立马喊救命。
我正要往女卫生间走去,他突然喊住我,“张晓月,你手机号多少?”我没听错吧,转过身诧异地望着他,人来人往的人流,只有我和他面对面地望着,仿佛我俩是牛郎织女,中间隔着王鸥画的一条银河。
“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给我留个手机号,到了北京,我们没事可以聚聚。”
“有什么事儿吗?”说实话,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可是车站本身能给人一种分离的忧伤,我还是不忍心看到他伤心。
“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他不是很自然地笑了。他的那颗小虎牙晃了一下我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些期待和他的再次见面。也许,我还想看到他的那颗可爱的小虎牙,感觉特别像个孩子,天真烂漫。也正是他的那颗小虎牙,让他看上去更与众不同,更让人难忘。
我说怎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我差点忘了,我也有一颗小虎牙。我的小虎牙正好在下排的牙齿上,正好和他的那颗小虎牙位置相反。难道这意味着什么?一颗小虎牙能意味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还是他的那颗小虎牙感动了我。我走到他身边,拿过他手里的手机拨打了我的手机号,我的手机来了一个未接来电。我把他的手机还给他,转身就要走。他叫住我,说:“张晓月,我送你回家吧!”我转回身,望着他,勉强一笑,说:“谢谢你的心意,我心领了!”说完,我就去了洗手间。
我躲在洗手间,看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离开了,我才敢出站。我给他留的是我不打算用的手机号。这次停机,我就准备销号。
也许,他是一个好人,可是他是好是坏,都是我的一个路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不相信他会主动给我打电话,更不相信到北京后他主动约我聊天。
想到此,我心里不知为什么难过了一小小下,大概有三秒的时间长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