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行之
以前有人问我,在写作中,专业和业余的区别在哪里?
我说,写作偏专业的,不管写得好不好,都是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就是说,无论他写什么,写得好不好,他都知道是自己是怎么具体完成作品的。
而偏业余的写作,是凭着感觉和经验写,偶尔写得很好,但是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步步完成的,无法总结经验,写得不好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无法总结原因。
这就好比专业的桌球运动员,在打出每一杆球的时候,清楚地知道自己用的杆法,挥杆的力度,对准的角度。他们知道用什么要的技巧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失手率很低。而业余打桌球的,往往是凭着孰能生巧,一种直觉在打球,即便打出一杆漂亮的球,也分析不出来具体的所以然来,失手率肯定高。
很多人写作,觉得日更才是硬道理,一天写500字,然后写800字,最后写几千字,写得多自然就能写好。其实这是误区,古往今来写作真正写的好的人,从来都不是在拼数量。写作本质上是手艺活,是技术活,单只是重复操作,而忽略技术,基本就是无用功。
要想写作持续进步,关键的一点,是你无论写什么,都要知道自己完成的步骤。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猛写,写了几十万字,几百万字,发现还是进步甚微,这叫盲目地砍柴。刀都没磨好,砍柴当然是不顺手的。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会写作的人,功夫往往不是花在砍柴上,而是花在磨刀上。
举个例子,很多都说方文山的歌词写得好。其实方文山一首歌词才几百字,真正写的话,10分钟就够了。但是很多歌词,他一首要写半年。这么长的时间,他是花在磨刀上的。
方文山的歌词,最特色的绝招是他在修饰手法上的运用。汉文学修辞手法一共有63大类,78小类。几乎囊括了汉文学写作中所有句子的技术处理。他的歌词里,大量使用修辞手法,比如:
《爷爷泡的茶》中“陆羽泡的茶,像幅泼墨山水画。”(譬喻手法)
《小小》中“小小的感动雨纷纷,小小别扭惹人疼,小小的人,还不会吻。”(复迭手法)
《东风破》中“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转化手法)
《发如雪》中“我等待苍老了谁?”(转品手法)
《青花瓷》中“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倒装、譬喻手法)
《菊花台》中“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析字手法)
其中,“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的析字手法是比较冷门的修辞,“愁”字上面是一个“秋”字,下面是一个“心”字,所以把“愁”析字成“秋心拆两半”便写得十分生动。
在《烟花易冷》里面,方文山的修辞手法,运用更加密集。几乎每一句都在使用修辞手法,比如开头的: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转化,移情手法)
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通感,转化手法)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比拟,示现手法)
中间的:
千年后,累世情深,还有谁在等(示现,设问手法)
而青史,岂能不真,魏书洛阳城(反问,移用手法)
高潮的: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描摹,示现手法。这里,还化两首古诗,“雨纷纷”化自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化自杜甫的“城春草木深”。)
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转化,借喻手法。这句实际上是隐藏的比喻,把缘分比喻成蒲公英的种子,从而落地生根。)
很多人写东西,写完之后就以为完成了。但如果有人问,你这东西是怎么写出来的?却不一定回答的上来。那么,无论这东西写得好不好,从长远看,很大程度相当于无用功。因为如果作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一篇作品的,就更别指望别人知道其中的技术含量。
方文山在写字的每一步,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所用的手法和操作技巧。他大部分的时间不是花在砍柴上,而是磨刀上。磨刀,也就是所谓的把写作的每一个细节处理,每一个修辞能带来的效果做到心里有数。
唐诗的绝句,律诗,每一种规格都有标准,所以诗人在写诗的时候必须对每一个字的排列,发挥的效果有充分把握,才能让短短几十个字组合在一起时产生妙笔生花的效果。如果出了任何一点问题,就要功亏一篑。所以唐诗字不多,但专业化的程度,却高不可及。
用钝刀砍柴,无论怎么砍,效果都不会太好,效率也会越来越低。如果用一把磨利的刀砍柴,则无往不利。任何一篇文字,拆开来看,都是结构技巧,修辞技巧,以及各种炼词造句的组合体。如同一个机器,如果能精准拆分到每一个零件,那么学习高手笔法,就能事半功倍。
写作中,99%的人擅长砍柴,只有1%的人擅长磨刀。擅长磨刀,即是知道别人,也知道自己,每写一篇东西,是如何精细化操作的,素材,角度,结构,炼字风格,段落层次,修辞手法,表现主义,详略,顺序等等。
好比一个厨师,做每道菜,知道自己用的材料,佐料,刀工,厨具,烹饪手法,火候等等。
所谓手艺,要先懂手法,才能产生艺术。否则,一切都只是空谈。
2016-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