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甜,忆田
文/木山
(一)
天色渐亮,眼前所看到的世界暂时处于微茫当中。当万物从寂静的黎明中醒过来时,花开的世界早已悄然而至。
我想这个时间段,他应该扛着一把锄头,捏着烟袋,正往田间的方向走去。中途遇到了住在邻家的庄稼汉,他们大声的且又用洪亮的嗓音与对方打着招呼,浓厚的土话里,尽显的庄稼人的朴实。
此时,第一缕晨光掺杂着尘土一起照射在那片已经开了荒的土地上。
老人将烟袋放在土堆上,提起耙子将土疙瘩推平,然后又将荒草拔出来扔在一边。那熟练的样子,俨然是一个资深的庄稼人。
火车行驶在轨道上,我看着窗外飞速而过的景物,回忆一下飞回八岁那年。
记不清是几年没有见到爷爷了,记忆里的那个老人穿着朴素的藏蓝色中山装,戴一顶已经洗的快褪色的本山帽。黄昏时刻时,他便蹲在家门口的树根下,抽着旱烟。
快到中午时刻,老人用袖子擦擦汗,将耙子打横放下,坐在上面,又抽上两口烟。
晌午时分,老人停下手里的活,拾起放在土堆上的烟袋,拍拍上面的尘土,然后绑在耙子把上,慢悠悠的往回走。
车停在一个山路口,父亲提着行李,带着我一同走在眼前看似没有尽头的山路上。
我背着书包,想着即将见到多年未见过面的爷爷,心里有些控制不住的兴奋,很想把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他。
父亲看着一脸傻笑的我,问道:“很开心吗?”父亲说完又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很期待见到爷爷,我想我准备的礼物爷爷应该会喜欢。”
“你送什么爷爷都很喜欢。”父亲说。
我捏紧书包带子,奋力向前跑去,以此来表达一下自己此刻很兴奋的心情。
走了很长一段山路我们才看见些许坐落在山路旁边的房屋,父亲站在路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我回来了。”我学着父亲的样子,也说了一句“我回来了”惹得父亲开怀大笑。
父亲离开这个山村多年,在城市里的时候他经常同我讲自己小时候在山村里的故事,常常会想念家门口那棵桑树。我在父亲脸上看到难以遮掩的喜悦和激动。
父亲牵起我的手,轻车熟路的走向爷爷家的方向。
老人背着耙子,心里想着中午回去煮一杯味道浓郁的香茶,再拿些前些日子做好的玉米面馍,尽管吃的如此简单,老人心里依旧很满足。
“爷爷!”
老人脚步突然一顿,然后慢慢的回过身朝我这边的土坡看下来。
我拉着父亲的手激动的给爷爷挥手,爷爷一直愣着,仿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神儿似的,呆呆的看着我们。
我朝着爷爷飞奔过去,等他回神时,一下子扑进爷爷的怀里。
“爷爷我很想你,你有没有想我?”我抱着爷爷的胳膊撒娇,爷爷温和的笑笑,用粗糙的手捏了捏我的脸。
父亲走上前,看着爷爷喊了声:“爸。”
爷爷点点头,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还是和以前一样,结实的很。”
父亲也点点头,接过爷爷手里的耙说道:“回家吧。”
我牵着爷爷的手,很兴奋的给他讲我这一路来看到的新奇的事情,还给爷爷讲了很多城市里的所见所闻。
爷爷只是温和的笑着,时不时的说一句。
如今想起当年的这个场景,心里面依旧温暖如初。
(二)
夜色微凉,我和猫儿坐在院子里吃西瓜,爷爷和父亲坐在一旁,父亲与爷爷说着这些年来在城市里打拼的日子。
当时小,并不懂父亲话语里的深层意思,只能愣愣的看着父亲眼底泛起的泪光。
爷爷又拍了拍父亲的肩膀,一声叹息,一句“生活很苦”便结束了那晚的对话。
第二天一早,爷爷没有上田去,而是带着我和父亲去集市里买东西。
父亲和母亲刚结婚不久便到城市里打拼,因此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我对乡下集市里的一切都感到很新奇,总是抱着猫儿到处乱跑。父亲为了顾着我,和爷爷没讲几句就来找我。
到家的时候我依然处在兴奋中,一个劲儿的问爷爷还能不能去集市,爷爷摸了摸我的头,轻轻的点了点头。
到了中午,爷爷和爸爸忙活着做饭,我看着他们,觉得中午的阳光很是静好。
好像一切都是美满的样子,可是短短暑假,总归是要结束的。
临走的前一晚,我抱着爷爷哭了很久,一个劲的给爷爷说搬到城市里和我们一起生活,可是爷爷摇了摇头,慈爱的摸了摸我的头。
凌晨五点,父亲把我叫起来,我把写好的信压在爷爷的枕头底下,看着窝在一旁的猫儿,抚了抚它的身体,哽咽着说:“老花啊老花,你要帮我好好照顾爷爷。”猫儿发出鼾声,似乎是在回应着我的要求。
一路上爷爷一直牵着我的手,紧紧的闭着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车停在不远处,我拉紧爷爷的手,又一次对他说:“爷爷和我们一起去城里住好不好?”
爷爷抚摸着我的头,看着我被太阳晒红的脸,捏了捏,缓缓道:“爷爷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适合到城市里住着。”
“不嘛不嘛,爷爷走嘛。”我摇了摇爷爷的胳膊。
爷爷蹲下来,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道:“好好学习。”然后塞到我手里,我又还回去,置气的说:“爷爷不跟我一起去住,我就不要。”
爷爷佯装生气道:“快些拿着,不然爷爷就生气了。”
我怯怯的看着爷爷,眼泪一下子上来,拿着钱一下子抱住他。
父亲走过来对我说:“该走了。”
我回头看着车,着急的对爷爷说:“爷爷我给你写了一封信压在枕头底下了你一定要看,你想我的时候也给我写信好不好?”
爷爷点点头。
我开心的亲了一口爷爷,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个不善言谈的老人,不识字。
父亲带着我上了车,老人跟着车子向前走,不停地朝我挥手。车子走了一半又停下来,我冲下车,从山路上跑下去,一下子抱住爷爷,大哭着说:“爷爷你一定要给我写信,我会很想你的。”
爷爷无声的点头,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快回去吧。”
我一步三回头,爷爷的眼泪流下来。
车子越走越远,爷爷的影子越来越远,我把头伸出车窗外,费尽力气喊道:“爷爷再见!我会想你的!”
我不知道我的呼喊有没有能够让爷爷听到,可是我这辈子也忘不了爷爷那张枯黄的脸上流下的清泪。
火车晃了一下,我一下从回忆里回过神,看了看坐在旁边熟睡的父亲,精神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过。
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充满稚气的小女孩儿,再见到爷爷时,该怎么来表达这些年的想念呢?
早上我们下了火车,依旧换了当初去时的那辆班车。很快,车子停在记忆里的那个路口。
依旧是熟悉的山路,几年过去了,这里的一切从未改变。
改变的,只有那个拄着拐杖,坐在土堆上老态龙钟的老人了。
我走到他跟前,就像当年爷爷看着我们突然出现的样子,愣住。
爷爷没有戴他的帽子,头顶光秃秃的一片。
我跪在他面前,忍着眼泪说:“怎么在这里等呢?”
爷爷对着我呵呵笑:“回来啦。”
眼泪一下子流下来,我哭着说:“回来了。”
爷爷缓缓站起来,牵着我的手向前走去,絮絮叨叨的给我讲着他这些年的生活。
一如当年我同他讲有趣的事情一样。
是您,温柔了我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