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很老,伴着时光,将一切悄悄带走……
大年初二那天下午,深圳下着雨。
回了娘家的表姐发微信来告诉我,大舅妈养的鹅很肥美,味道很好。
我说,对啊,我记得,大舅妈养的鹅都很好吃的!
表姐又说,老屋拆了,鹅只能在露天平台用火炉焖煮,煮好些时候,才能出味。
我问,老屋拆了,政府赔钱吗?
表姐说,这个是自己拆的,不是政府拆的,没得赔钱的。
我恍然大悟。
表姐又说,老屋太久,漏水了。
我失落,说也是,我都23岁了……
表姐说,她见证老屋已经有30年了,她父亲,也就是我的大舅,还在的时候开始到现在。
表姐说我小时候很听话,说每次大舅砍柴我都会帮忙。
我笑,那是因为大舅很凶……
我说,一下子就那么多年了……
表姐说,是啊,一晃就好些年了……
我说,那时候太小,我真的记不清大舅了,面容也有些模糊……
老屋很老,有关于的那些记忆也很老。
记忆里面,也是这样下着雨。小巷子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在雨水浸透的沙路上,飒飒飒的响。
还记得一个闷热的晚上,大舅坐在老靠背椅子上光着膀子,拿古老的葵扇一下一下的扇风,嘴里念念叨叨农事。
我们很少像现在的城市里的人一样,没有发达的网络,没有先进的手机,有电视机,但是只能收到本港台。晚饭过后,大伙就坐在家门口,拉家常,看星星。
可我的记忆却有些模糊。
我搬离老屋之后的不知道多少年后,大舅去世了,胃癌。也不知道多少年之后,外婆搬出了老屋。也不知道那个对我一向都很好的大舅妈用了多少时间释怀和适应新的生活。也不知道多少年里,几个妯娌发生矛盾。更不知道多少年之后到现在,抚养年过九十的外婆成了几家人之间的问题和矛盾……
我不记得大舅的性格了,我甚至不记得他的面容。我不记得我和他说过什么,不记得我惹过哪些祸,不记得有没有被大舅打过,我不记得我是不是真的看过大舅哭鼻子,而我总是隐约记得他们两夫妇坐在八仙桌的两边低头叹气……
老屋很老,大厅墙壁上挂着一张比我的年龄还历史久远的泛黄放旧了的黑白全家福,陌生而又亲切。可是记忆召不回来,我确定这23年的时间,我丢了很多东西。
母亲常说我不会说家乡话,我也常反驳母亲,能沟通就好了。
我听母亲说,大舅特别讨厌不会说家乡话的人,说连祖宗都忘记了,白活了。
可她这么一说,我好像又有些记忆,关于我和大舅的对话。但我不说了,孩子能说些什么呢?不就是孩子的话语吗?
这是个遗憾……
确实是遗憾。
《来到人间》里有一句话,大概意思是,真正的生命从有意识开始计起。等我有意识了,我却不记得大舅了,可大舅这号人物的的确确从我生命中走过一朝。
我只记得,他对我很好,在那个年代,在一些政策的控制下,我和他们家住在一起。他对我很好,他们全家都对我很好。
“舅舅,舅妈,你们看,我倒了垃圾!”
“真棒,会倒垃圾了!”
这是我脑海中仅剩的对话和剧场。
如今,很老的老屋被拆了,人情味也变了,大舅的身影,就这样跟着消失了。
记忆里面,是秋收时候稻谷的气味,还有晒干的稻草的味道。
大舅和老屋,还有那些有关他们的记忆,待在过去很远很远的不知道什么地方。
有关他的那些人和故事继续被传说,在未来很远很远的不知道什么地方。
只有我待在现在。
老屋很老,连同那些很老的记忆,陪着我走,那些我刚开始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