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相依结局 番外篇(成雅禾婉君)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花木相依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成雅禾婉君)

主角:成雅禾婉君

简介:我是将军府的假千金,前脚刚被除名族谱,后脚将军府满门抄斩的圣旨就下来了。

只剩逃过一劫的我和真千金面面相觑:「这……这么突然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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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爹是整个王朝最不要脸的将军,抄家那天,他向皇上陈情,跪在堂前死不认账:「婉君不是我亲生女儿,斩首不能带着她。」

皇上忍了:「好!」

救完了我这个假千金,我爹得寸进尺,又提起了真的那位:「小禾还没上过我家的族谱,她也不算。」

这下我真的相信我爹曾是皇上最宠幸的臣子,因为皇上竟然又忍了:「没问题!」

没想到他的宽容造就了一个越来越放肆的臣子,我爹一个头磕在地上,响得发颤,提起了自己结发多年恩爱有加的妻子:「圣上明鉴,罪臣还要休妻呀!」

皇上额头青筋一蹦:「你又有什么说法?」

「我……」我爹嘴里打了半天的嗑吧,终于破罐子破摔:「罪臣不能人道,妻子红杏出墙,嫡子成恕君根本不是臣亲生的!」

一句话出来把我们摘了个干净,这次皇上要是再答应了,那浩浩荡荡的满门抄斩,实际也就只斩了将军一个大光棍儿。

圣上气得手抖,抓了案上什么东西随手一掷,正中我爹那油光锃亮的大脑门儿。

「好好好,成爱卿这一家还真是……坎坷啊!」瞧把皇上气得,我爹这都要杀头了,还是他哪门子的爱卿啊?

我爹多年造就死缠烂打的本领不是盖的,明摆着解释不清楚的事,他便打蛇上棍,借着这一砸,当场「晕」了过去。

皇上也快晕了,一准儿是气晕的。

到头来我爹这番要里子不要面子的话谁也没能唬住,我那相处了十几年的便宜爹娘外加一个兄长还是没能逃脱斩首的命运。

最后逃过一劫的竟然只剩我和真千金,因为我一早被从族谱里除名。真千金更好说,她压根儿还没来得及进族谱。

我和真千金大眼儿瞪小眼儿,瞪了半个时辰。她是不想跟我说话,我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一天之前,我俩还是世俗意义上水火不容的关系,现在却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

2

我跟成雅禾的关系微妙,虽然到不了你死我活,但也确实算不上熟稔。甚至这是我俩这辈子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是她以真千金的身份找上门来,省略一切磨磨唧唧的推进,当天我这个被确认了身份的假千金就被送到了庄子上。

这样看来,真假千金的还没搭起来,真千金就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成雅禾得不得意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一点儿都悲伤不起来。

因为我被送到庄子上的那天,一同送进来的还有整整十二箱财帛。那是将军夫妇觉得愧疚,觉得委屈了我,所做的补偿。

我天生冷心冷情,从前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爱我,现在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愧疚。

我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乡下丫头,被调包过了十几年小姐日子。现在各归其位了,所以被赶出来,这不是应该的吗?

但显然将军府那些情感过于充沛的人不那么想。

我在庄子上的第三天,我叫了十几年的便宜老哥就来看我了。

他哭的那叫一个凄风苦雨,神似驴叫的哭声震的我耳朵疼:「婉君啊,哥对不起你。哥本来是想劝小禾接受你的,可是我看见她浑身的疤,手上的茧,对上她的眼神,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的婉君啊,我的小禾啊,你们俩的命咋就这么苦啊?!」

我看着自己屋内华丽的装潢,舒适的床褥,贴心的仆役,以及库房要堆不下的财产,没什么表情地阐述事实:「我不觉得苦,你回去吧,你们四个把日子过好比啥都强。」

如果这话是笑着说的,可能还算是宽慰。但我这副无所谓表情,很难不让人误会成赌气。

成恕君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喊得响亮又凄厉,痛心疾首道:「妹儿啊!你可不能不要我们了,瞧给我妹妹伤心的,连个笑模样都没了。我们婉君笑起来最好看了,跟小禾并列第一好看!」

我怀疑他给自己哭出癔症来了,因为我从来没对他笑过。

听说我刚出生时还会哭,但等大了懂事一点,就连哭也不会了。

曾经将军夫妇一度以为我得了什么怪病,为此懊恼自责,觉得是自己杀孽太重,连累了我。

现在他们找回了一个情感正常的女儿,又要弥补多年以来的亏欠,我这个冒牌货自然要靠边站。

毕竟这十几年里,我恐怕是也没有做到为人子女的本分。

我并非完全没有心肝,可无论他们怎么对我好,我能回报的情绪不过十之一二。

他们还愿意念着情分继续供养我,就已经是很难得了。不趁此机会甩掉我这个怪胎,怎么还想我回去呢?

成恕君离开前意有所指:「婉君,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可能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大概是成恕君往我这里跑得太勤,让成雅禾这个新妹妹感到备受冷落,她终究还是沉不住气来见了我。

那是我们之间第二次见面,第一次交谈。

3

如果说我那爹娘眉目间满是贵气,成恕君满是傻气,那么这个姑娘则是傲气居多。有一种锋芒毕露,敢同日月争先的冲劲儿。

人都生得好看,她是那种顽强生长下,肆意张狂,野蛮的漂亮。

成雅禾开门见山:「我知道你讨厌我,就像我讨厌你一样。他们越说你也无辜,我就越讨厌你!如果要我时时刻刻看见你,我就没有办法忘却所有发生在我身上不公平的事。成婉君,我没有给自己添堵的习惯。所以就算你再讨厌我,我也不会让你回来。」

流落在外这些年她吃了不少苦,却半点没有被压垮的颓势,颇有越战越勇的英气,合该是将军府的女儿。

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专门来一趟告诉我这些,于是问:「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她迟疑片刻,被我这么一问泄了气势:「什……什么?」

我平铺直叙,一件一件说给她听:「你是亲生的,我不是。所以你回来,我走。这不是应该的吗?你有讨厌我的权利,可我没有讨厌你的立场。」

成雅禾似乎更气了,指着我大喝一声:「你装傻也没有用。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那个时候她大概没有想到,不止是我,连她自己也回不去将军府了。

的所有财产都被抄没,只剩我住着的这个庄子,是当初受封县主时太后赏我的,不在抄家之列。

爹娘兄长都下了狱,大概等着秋后问斩。我就把无处可去的成雅禾捡了回来。

她一边儿大口吞着我的饭,一边儿瞧不起我:「别以为我吃了你的东西就怎么样了,如果没有你,受封县主的该是我,这个庄子也是我的。」

对于她的挑衅,我有回应,但不多:「将军府好歹也养了我那么多年,我供你一口饭吃,这……」

话还没说完,成雅禾已经自以为很了解我了,翻了个白眼,怪腔怪调的学我说话:「这~不~是~应~该~的~吗~?」

但显然她还不够了解我,我紧急否认:「这可不是应该的,宅子虽然在,可之前的金银都被抄走了,你该好好想个赚钱的法子,要是坐吃山空,我养不起你。」

成雅禾瞪大了双眼,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应该是想骂我忘恩负义,可又想起我们两人之间确实没什么恩义可言。

噎了半天,她只能拿跟我有恩义的人搭话:「爹娘……我爹娘!他们好歹养你一场。将军府这罪名蹊跷,你就没想过要查,要翻案?这离斩首的日子可没多久了。」

4

我一愣:「罪名是皇上给扣的,查案是大理寺的事,还翻案,我翻得动吗?」

成雅禾震惊于我的无动于衷:「那你就什么都不做?」

我反问:「不然你以为我能做什么?去敲登闻鼓喊冤?还是用张小手绢儿把脸一蒙,劫狱去?然后咱们俩就能被拿住话柄一起关进牢里。爹那几个响头可就白磕了。」

原本利落的成雅禾变得扭捏起来,似乎她觉得自己这样说实在不太合适,但为了亲人的性命,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那个谁……他不是你未婚夫吗?我是接手了成小姐的身份,可你和他婚约没变呀。你去找他,他会认的。」

她说的「那个谁」是二皇子顾翊升,我们俩的婚约来自于圣上的乱点鸳鸯谱。

我假千金的身份被揭穿以后,顾翊升一边不同意取消我和他的婚约,说什么不在意身份,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一边他又忍不住被成雅禾吸引,千方百计地往人家身上贴。理由也很清奇——他说他对成雅禾很愧疚。

我不明白,这种愧疚从何而来呢?他顾翊升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干嘛一副成雅禾不能嫁给他就亏大了的样子?

成雅禾显然也不是很明白,于是多番对顾翊升敬而远之。

成雅禾失去了太多,一直觉得我抢了她的所有。于是只要是我的她都想要。她觉得我的爹娘是她的,兄长是她的,富贵是她的,身份也是她的。

只要是原来属于我的,高低她都想尝尝咸淡,偏偏这个未婚夫她是怎么都不肯要。

死丫头,眼光真好啊!光挑好的拿,就不要破烂儿是吧?

我发现成雅禾有一种天赋,她擅长调动起我的情绪,比如愤怒。

爱和恨都需要感情做基础,我对感情淡薄,所以爱和恨都是这么不明显。但是愤怒不一样,就像走在路边踩到一泡屎,你对这屎没有感情,但你依然会愤怒。

从小看戏文时,我对戏里那些恩怨情仇、相聚分离没有什么感触。

但是每当戏里的主角要迫不得已做些什么事的时候,我不会为她的遭遇感到伤心难过,我只会愤怒,比踩了狗屎还愤怒。

成雅禾这半年来一定是戏文看多了,不然怎么会想出「救双亲,落魄女委身托皇子;为佳人,多情郎求旨恕罪臣」这种匪夷所思的桥段呢?

我可懒得做这种戏文里的苦命角,否则岂不是要上火一辈子吗?

哦,这边老子弄权,刚下狱了我一家三口。我那边儿就奴颜婢膝对儿子奉献出我的青春和爱情?呸,哪有这样的事儿?天底下的好事儿都让他们爷俩占全了!

不过为了以后的目的,我还是忍下火气,企图通过反问的方式让成雅禾动动脑子:「先别急着盘算把我卖了。你到将军府也半年了,应该知道爹确实心大,但你见过哪个要杀头的人还能心大到向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要求?」

好在成雅禾还没有蠢到家,终于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这是爹和皇上同演的一出戏吗?」

5

我点头:「如果我猜得没错,陛下应该会找一个契机改杀头为流放,而流放的地点一定在南方边境。」

这件事说来话长,前朝时共有七城被大越所略,后来神兵天降,出现了我爹娘这两个雌雄双煞,打得大越人抬不起头来,这才收复了三城。

直到我娘一枪挑了大越王的头,屠了大越王军近半精锐,他们终于学乖,归还三城投降以做诚意,约定休战,踞最后一城而守。

学乖不知是真是假,但大越和我家的梁子算是结透了,只怕恨不得将我家生吞活剥。

皇上这次大概是想拿我爹娘做饵,引蛇出洞。

毕竟从大越人的视角来看,天朝皇帝自出昏招,我朝少了良将,威胁大减,正是他们进攻的好时机。

加之灭族之仇,仇人又深陷囹圄,而且都送到他们嘴边了,怎么忍得住不亲自手刃仇敌?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最后一城一直是皇帝的一块心病,只有敌方那边按捺不住了,先有动作,我朝才算出师有名。

一般踩着边境线挑衅送死的活都是使臣来做,没想到我爹一把年纪还要身兼数职。

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加起来,再加上前阵子成恕君那句意味不明的话,我也只能做出这样的猜测。

不过这些弯弯绕绕讲起来实在太费口舌了,于是我对着成雅禾只有三个字:「我猜的。」

最后觉得实在太敷衍,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我的确不清楚大越人会有什么意图,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爹娘兄长那里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作为的女儿,就是皇上手里最后的鱼饵,好引那些报复性极强的大越人继续进攻。」

她几乎立刻就颓唐起来:「所以我们是爹娘留在皇帝手里的人质吗?」

说是人质,倒也不尽然。自古以来将军领重兵出征,其家人就必定被扣留在京,这是皇室为了确保他们忠心的筹码,也是皇上敢交付兵权的前提。

某种程度上,这对君臣双方来说都是没办法的事。无论是我爹娘,还是历代为国尽忠的将军,都没有别的选择。

但成雅禾显然不能接受「人质」这种身份,这对她来说和被抛弃没有什么区别。她失去了十五年的亲情,于是不得不敏感。

可对于我来说,这就是将军府的常态:「很正常啊,你回来之前,我当过好多次人质了。否则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封我做县主?这是对我的奖赏,更是对爹娘的鞭策。」

这是成雅禾第一次明白,小姐的这个身份带来的不只有尊荣,明白我也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十几年来风光无限。

她明白爹娘的无奈,于是把怒气转向了圣上:「咱们一家就这样被当鱼饵?你不生气吗?」

我还真不生气:「正所谓佛心自观嘛,舍弃别人,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很正常啊。要我是皇帝,我也这么干,所以我干嘛要生自己的气?」

我安慰她:「在这里当第二波鱼饵已经很好了,我们暂时还是安全的。其实爹娘去当诱饵那条路也不简单,否则爹不会那么想把恕君和娘都留下来。圣上也不会动那么大的气了。」

我倒了一杯茶给她:「你就先跟我好好待着,只要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跟你打赌,等这件事情落幕,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然而这些话并没有让她感到宽慰:「就算你猜的都是真的,可边境那么危险,娘一个弱女子……」

她还没说完,我紧急止住了她的话,并且怀疑她这半年都是怎么过的:「娘可不是什么弱女子,我朝将军零散的不论,叫得上名号的总有二十几位。你猜为什么只有叫将军府?」

因为一门三杰,连那个哭起来胜似驴叫的成恕君都是个将军。

成雅禾一脸迷惑,她在这半年朝野风平浪静,边关秋毫无犯,我娘一直是当家主母的形象。大概她还不曾亲眼得见娘的飒爽英姿。

于是我只好向她具体讲解了娘是怎么一只手吊打成恕君的。

成雅禾似乎都要被说动了,却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地问我:「要是你赌错了呢?如果圣上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万一他只是想除掉呢?」

我两手一摊:「问题不大,那按照圣上斩草除根的惯例,咱俩也活不久的,到时候地底下一家人还能团聚。」

她这次是真的被我气到了,想骂我又找不到什么精准的措辞,气上加气:「谁跟你是一家人?你冷心肠,不,你没心没肺,脏心烂肺,狼心狗肺!」

我莞尔,这个笑容是我练了好久,本来打算笑给成恕君看的,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只好笑给他妹妹看:「嗯,我知道,多谢夸奖。」

夜里,成雅禾似乎睡了,我睡不着。因为今天我对她说的是实话,但并不是全部的实话。

6

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她,爹娘南行固然危险,可我们在这里也未必安全,大越人睚眦必报,我和成雅禾应该也是他们报复的目标之一。

根本没有什么第一波、第二波鱼饵,大越人下手狠绝,谁都不会放过。

反正现在在外人眼里已倒,大越人在边境对爹娘出手的同时,也一定会有内奸潜入城中对我们两个孤女下手。正所谓祸不单行,就是这个道理。

这也是我收留成雅禾很重要的因素,一旦真有不测,她就是我金蝉脱壳的法门。反正诱饵留她一个就够了,多我一个干嘛,打窝吗?

而且我早就提醒过成雅禾:「舍弃别人,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很正常啊,是我我就这么干。所以我干嘛要生自己的气?」

我的预判并没出错,不过多久,果然传出陛下「念功业,特典恩赦」的消息,将军府一家三口,自此启程流放南境。

本来事情到此该告一段落,至少在大越人有所行动以前,我跟成雅禾该过一段安生日子。

偏偏天不遂人愿,顾翊升带着他的不安逸找来了。

他脸色极其难看,似乎是病了。我却没那么强的同理心,总觉得他的病弱带着一种故意展示的娇柔造作。

果真,顾翊升自己搭台自己唱,编出了一个十足感人的故事,讲给我们听。

顾翊升眼底灌了十足的深情望着我们,只可惜我和成雅禾关系实在不怎么样,彼此站得很远。他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一双眼睛真是忙不过来。

「婉君、小禾,对不起。我已经尽力求了父皇,甚至在勤政殿外跪了两日,却也只为求得了流放的恩典,没能摘除他们罪臣的身份。」话说完还故意咳了两声,真好似大病初愈。

要不是早知顾翊升的为人,早猜到了陛下与爹娘的谋算,就凭他演得这般情真意切,倒真教我拿不准了。

成雅禾肚子里存不住墨水,当即就要拆穿。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扯住她,硬生生往灶房里拖,一边拽一边骂:「成雅禾,你怎么这样没规矩?二皇子抱恙前来,即使我们家落魄了,难道就连茶水也不奉一杯吗?」

顾翊升眼底划过一丝得意,大概在他看来,这是我不满成雅禾对他的接近,而做出的吃醋举动。也许他极其享受我们这般「争风吃醋」。

我掩住灶房的门,成雅禾趁机甩开我的手:「他分明借圣上和爹爹的筹谋为自己居功,还以为我们蒙在鼓里,想让我们错把他当成恩人,为什么不让我拆穿他?」

我嘴懒了十几年,什么都懒得解释。可成雅禾这样的人,只要你不跟她解释清楚问题,只会没完没了。

我只好掰开揉碎地跟她讲清楚:「顾翊升为什么敢来行骗?因为埋伏大越这件事本不该我们知情。况且这件事从头到尾是瞒着我们的,现在敌明我暗,你非要挑明了有什么好处?传到皇上耳朵里怎么算?」

难道说我猜出来的吗?皇上只会觉得爹娘不忠,向我们这种与战争无关的人员泄了密。

成雅禾显然半点儿没想到这一茬,憋屈得要命,盯着我烧的水壶,哼哼唧唧:「你们京都的人怎么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们青州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

我没理会她的酸话,趁热打铁地劝她:「皇上想的只会比这些还弯弯绕绕,所以这件事就算知道了也要装不知道,知道吗?」

这一段又知道又不知道的话把成雅禾彻底弄懵了,犹犹豫豫:「所以,我是该知道,还是不该知道啊?」

我没功夫跟她掰扯这个,只能告诉她该怎么做:「顾翊升那边你就说两句感谢的话,赔个笑脸,糊弄过去就算完了,他总不至于蹬鼻子上脸吧?」

成雅禾听了我的话,客客气气地奉了一杯茶给他,至于那茶加没加料我可就不管了。那是涮锅水兑了马草叶,要不是怕颜色不对,她都能把锅底灰也加进去。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有些人的脸皮天生就是这么厚。蹬鼻子不仅要上脸,他还想上天。

顾翊升接了茶,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俨然真以我们家救命恩人自居。

他竟然想要我和成雅禾一起嫁给他,准确地说,是一起给他做低等侍妾。

「婉君,小禾。我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我在帮你们。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只不过是名分而已,我不在意的。就算你们对我有怨怼,也请嫁给我以后再说,好吗?」

这话一出我就更确定是他在欺上瞒下,假如皇上真的想要我爹替他做事,绝不会让两个将来功臣的女儿嫁给他的儿子做侍妾这样荒谬的事。

顾翊升走了,美其名曰给我们考虑的时间。只留下两套水红色的嫁衣。

其实我知道,自从成雅禾回到,顾翊升的心就很不安生。一开始他坚决反对取消婚约,端着好似对我多么重情重信一样,可见了成雅禾以后,他又犹豫不定。

无非是既喜欢成雅禾,又放不下我。什么都想要,自己又没那个本事。

现在倒有一个绝好的机会,能让他鱼与熊掌兼得。只要他能把双方瞒得得当,先骗我们入府,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我们俩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我真没想过人还能无耻成这样。他口口声声说他不在意名分,废话,他当然能不在乎。

可是女子嫁了人哪里还能有回头路?何况是贬妻为妾这样不光彩的事。他倒是还能落一个重情重义的名声。

多痴情的男人啊!未婚妻成了假身份,他不嫌弃。未婚妻被逐出族谱,他不在乎。哪怕未婚妻零落成泥,他还是愿意给一个名分,哦不,给两个名分。

想到这儿我就又开始愤怒,想把狗屎糊他一头的那种愤怒。

成雅禾更是怒不可遏:「顾翊升竟然敢如此阳奉阴违?他就不怕爹娘回来以后一切真相大白吗?不怕皇上怪罪吗?」

在我看来,他还真不怕:「我们俩现在全瞎全盲,又人微言轻的,跟哑巴有什么区别?只要他跟皇上说,是我们两个都爱慕他,纠缠他,他只好趁这次顺水推舟,全了我们俩一片痴心。等生米煮成熟饭,谁又能把它怎么样?」

毕竟在世人眼中,女子的名节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顾翊升赌得起,我们赌不起。

而他只要等这件事整个告一段落,再给我们俩一个「合适的名分」就好。

我们成了他的侍妾,骗婚就变成了夫妻间打情骂俏,成了家事。

我越想越生气:「恐怕在他眼里,将来我们还要为谁做正室,而打得不可开交呢?说到底他是皇上的亲儿子,只要名分定了,皇上还会为我们做主吗?」

成雅禾简直想拼了,撸起袖子就是干:「无耻之徒!我一定要埋伏在半路打他一顿。」

我拉住她:「你打他一顿有什么用?爹在金殿上求饶时,皇上故意模糊了我们的处境身份,婚约未曾作废,和他的婚约依然算数。只要婚约不废,等爹娘从边关回来,我们俩总要有一个人嫁过去的。」

成雅禾气急败坏,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哼!婚约是你的,要嫁也是你嫁。」

我想了又想,终于想出破局的方法:「你要脸吗?」我是询问,而不是质问。

成雅禾顿住了,她还不算太钻牛角尖,顿时明白了我的意思,瞬间做出了抉择:「其实……我也可以不要!」

世上的事从来不止一种破解法。不要脸就有不要脸的解法。

7

我带着成雅禾,脱簪素服,一路走到长安街,走到圣上亲赐给顾翊升的府邸。

务必让所有人都看见,看见两个将军府可怜的孤女,一步步走到顾翊升的府邸,我们不是来申冤的,那太不识抬举。

我们俩最识抬举,所以我们是来退婚的。退顾翊升和大小姐,和成婉君的婚事。本该如此,我们这样的破落户,怎么配得上高高在上的皇子呢?

顾翊升有一句话说得对,反正败落,我们配不上正妻的身份了。

与其等着被抬做侍妾羞辱,不如识相一点,主动退婚。

若是从前退婚,那是蔑视皇家威严。现在可不一样,自觉不配,主动退婚。我是多么为皇家名声考虑的大好青年啊!

这是为数不多我能趁机退婚的机会了。

我和成雅禾逼到门前,捧着当时皇帝御赐的,多年来被我挂在身上的信物,字字谦卑,只求退婚,罪臣之女,蒙皇恩开赦。不敢再有高攀,唯有退婚,才不辱皇家门楣。

涉及皇家颜面,皇上才会知道顾翊升的所作所为。如果这件事真的不是皇上授意,那就先把事情闹大,把水搅浑。

顾翊升偷偷摸摸做这件事,如果做成了就是空手套白狼,白捡两个心仪且骗不到手的姑娘,附送一个即将立大功的岳丈,我们俩既是妻子也是人质,就算我爹娘将来想追究,也要投鼠忌器。

可如果闹大了呢?皇上怎么想?百姓怎么想?我那即将被派往前线的爹娘又怎么想?

顾翊升气极,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拿我们两个怎么样,只好驱散围观的人群,把我们两个迎了进去。

「婉君,小禾。何至于此?现在不是你们女孩家闹脾气的时候,你们就不能信我一次吗?你们知不知道事情没法收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阳奉阴违两头骗的时候没想过后果。现在他收不了场了,开始考虑后果了?放屁!

8

我一家三口替南国冲锋陷阵,他却打着主意算计坑骗的女儿双双给他做妾?

现在事情败露,又口口声声把后果转嫁到我们身上。但凡他有一点担当,也不会在我跟成雅禾之间犹豫不决。但凡他有半点良知,也不会如此算计儿女。这样的人怎堪托付?

他敢趁此骗婚,我就敢趁此退婚。反正传到皇帝耳朵里,少不了顾翊升的好果子吃。

在皇上眼里,儿女情长是一回事,情场风月,只是一个男人的点缀,算不得大事。

可一个皇子愿意为了儿女情长而欺君,一个儿子愿意为了儿女情长而瞒父,这就不可原谅了。这才是顾翊升所说的「事情没法收场的后果」。

但是说到底,这种后果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眼见我这边说不通,他又转向了成雅禾,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好像理所当然地认为,成雅禾这种身世坎坷又未曾见过京都繁华的女孩子,天生就是该爱慕他,对他求而不得的。

「小禾,我心里真的有你。若无当年抱婴错换,你才该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向你保证,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我心里怜你,这都不关名分的事。纵然你是罪臣之女,我也会给你应得的待遇。」

成雅禾顿时比路过的狗都无辜,有种甩不掉狗皮膏药的无力感:「所以呢?我该说谢谢吗?」

顾翊升终于明白,我们根本不是来退婚的,就是来把事情闹大的。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那么哪怕是为了以后的计划,皇家也不可能再承认这门亲事。

不过我还是低估了顾翊升的无耻,他竟然想让手下拿住我们,以便施暴:「你们今天既然进了这个门,我就当纳妾的仪式全了,两位爱妾好贤惠,轿子都替我省了。」

只要先把女毁了清白,那么他作为上位者自然可以收割一切。到时候我们除了委身于他,好似没有别的退路。

或许这在他看来甚至不算强迫,只不过是提前行使自己的「权利」而已,上位者总自以为自己有使不尽的权利。

千钧一发之际,成雅禾率先出手拖住了一个侍卫。她混迹市井多年,连打架都是野路子。

就这样一边七手八脚地挣扎,一边向我呼喊:「跑啊,你先跑!你要是敢不回来救我,我就……」

她实在想不出威胁的词语,情况又实在危急,于是只能词穷地向我喊:「跑啊,你给我跑啊!」

我没跑,不是为了义气,也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没必要。

我一掌挥开被她拦着的侍卫,把成雅禾护在身后:「傻瓜,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一门三杰,连最不成器的成恕君都是将军,我好歹是将军府的女儿,而且我比你想的要惜命,没有点把握,我怎么带你敢进这个门呢?」

成雅禾无比激动,看着我的眼神甚至沾了点儿崇拜:「这么多人,你全都打得过。」

我劈手夺过离我最近的那个人的刀,对她冷哼一声:「你当我赵子龙啊,亲王府邸的府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傻缺才跟他们玩儿人海战术呢。」

然后我反手把刀比到了自己脖子上,冲着顾翊升挑衅:「你觉得是你现在去向皇上请罪事儿大,还是我血溅当场事儿大?现在请罪顶多是一顿斥责加惩罚,我要是死在这儿耽误了皇上的大事,你又能好的到哪里去?」

顾翊升慌了,他敢这么强硬地行骗,无非是想打一个信息差,却没想到我们从头到尾都是知情。

他还想反将我一军:「大事……你们都知道?成将军竟然对两个女儿泄露军情,不知道我父皇会怎么想?」

我可不听他放屁:「哪里哪里?这些明明是二皇子你告诉我的呀。想不到殿下为了讨好一个女人,竟然这种秘密都可以托付,果然真心。婉君甚是感动呢……」

现在放我们走,他就只是为情所困,一时打错了主意。可如果我真的横刀自尽见了血,那他就是为了自己的淫乐之心,逼死忠臣良将的女儿。

恐怕皇上跟我爹就真是再好的朋友,也不能完全相信他会死心塌地共抗大越了吧?何况君臣之间的朋友关系本来就那么微妙。

事情到了现在,他还想打感情牌:「婉君,我们之间是有情谊在的。我只是太喜欢你,我不想失去你……」

我把刀刃又离脖子近了一些,在我视角里看不到,但应该是出了不少血的,因为很疼。

「殿下,好歹认识了多年,您是什么人我清楚。我天生怪胎,这您也知道的。您不会觉得我下不了手吧?我对自己能下得了手,对别人更可以!」

9

成雅禾这会儿倒是比顾翊升都急:「别别别!你怎么还真……」

我们就这样走了出去,我顶着一脖子的血,当着围观众人的面,对着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拜,一副自责忏悔的模样。

我只是不理解感情,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洞悉、利用感情。

「罪人成婉君,有负皇恩,无颜面圣,特来退婚,再此拜谢吾皇。今日婉君以血还情,与二殿下再无瓜葛。」

我做这场戏是为了给圣上台阶,也是坐实了我的知情,陪他们一同演这出戏。如果陛下明白怎么抚慰忠臣,就不会把顾翊升的罪过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回了庄子,成雅禾翻箱倒柜地找药:「你不是说你最惜命吗?就这么惜呀?当时刀刃要是再深一点儿,你就见阎王了。」

我理所当然:「安全的时候自己的命最重要,不安全的时候任何人的命都不重要。我最讨厌被别人掌控,被别人逼迫。」

成雅禾眼泪汪汪,似乎有些感动,似乎又有些怕我:「你,要是今天他不放人,你不会真的……」

我仰着头任她为我清理伤口:「不会啊,我打算要是他不放人就先杀你儆猴,要是还不放,等你死了我就直接提剑杀人,没了你这个累赘,我杀出去生还的可能性还是挺高的。」

我并没有开玩笑,其实这真是实话。我和她之间,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关系。但成雅禾没有生气,虽然她装得很生气:

「你还真不如拿刀架着我。成婉君,你很讨厌,你越来越讨厌了。你让我甚至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讨厌你,这一点最讨厌。」

我没再说话,因为说话会牵动伤口,很疼。

成雅禾却把我的沉默误以为是另一种意思,瘪了瘪嘴,很不情愿,但还是解释:「你其实没那么讨厌……」

我还是不想说话,但是点头摇头会更疼,只好抬手拍了拍她的头,以表示我收到。

其实我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把刀对着成雅禾,是因为在危急关头,她决定自己留下,让我先跑。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也不应该把刀刃指向她。

应该就是夫子教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大概成雅禾也很懂得来而不往非礼也的道理,于是今天晚上,她悄悄爬上了我的床。准确点说,她几乎是赌气似的,把自己砸在我的榻上。

「成婉君,今天算咱们俩扯平的,我还是决定要讨厌你!」

我闭目养神:「哦,那你们青州人还蛮特别的,大半夜跟讨厌的人同床共枕?」

她往外挪了挪,尽量不跟我有任何肢体接触:「那是因为我发现有人比你更讨厌,你在我讨厌的人里都排不上号。」

旁边多了一个人,我有些别扭。反正睡不着,不如多问她几个问题,就当听睡前故事了:「成恕君说,你之所以讨厌我是因为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多到他都不好意思开口劝你了。」

成雅禾这个炮仗性子竟然也沉默了一会儿:「我是吃过很多苦,但是我讨厌你不全是因为这些。」

我侧过身去对着她,沉默地表示了我的洗耳恭听。本来想闭上眼,想了想还是睁开了,我怕自己真睡过去。

「当年娘在青州和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一同生产,因为情况紧急,又人手短缺,两人只得共用一个产婆。偏偏产婆粗心,抱错了你我。我在青州挣扎多年,长大以后流落到京城,偶然见过娘亲一面,发现和我的面容竟有七分相似,这才上门相认,滴血验亲。」

她说到这里又停了半天,问我:「这就是我当时上门讲的故事,对吧?」

我一个对字还没蹦出来,她就先抢了话,语速极快:「可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10

「我娘……我是说青州的那个娘。从小她就对我特别好,就算家里再穷,她也不舍得让我做半点活计。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或者想学什么就算她从牙缝里挤,也不会亏待我。」

「她总跟我说对不起,说没能给我更好的生活。每到这时候我就抱着她,我说我才不稀罕什么好生活,我娘就是世上最好的娘。只要在娘身边,每天都是最好的日子。」

「可是娘她病了,病得很重。药好贵呀,只吃了一个月就把家里吃净了。我得赚钱,只要是给钱的活我都做。洗衣,跑腿,求人带我上街打靶式卖艺,我连小偷都当过,就差没去跪地乞讨了。」

「后来实在没有钱了,只好赊账,赊账也赊不起了,我就上山,去悬崖峭壁,去最危险的那些地方采药,再供给药铺,才能换娘的一剂药。那么高那么陡的地方,有一次我摔下去……」

她其实不善于在人前吐露脆弱,心里的不甘支撑着她说了那么多大概就是极限了,于是略过了这些,也吞下了自己的眼泪。

「我还是没能救回娘,她那天吐了特别特别多的血。她还是跟我说对不起……」

我已经猜到了,甚至不忍心她再讲下去。「不忍」对我来说是一种新的情绪,我并不熟悉该怎么处理这种感觉。

于是我接了过来她的话:「她向你道歉,因为当初是她换了我们两个」

成雅禾吸了吸鼻子,借着月光,我能看见她眼里闪闪发亮的东西:「是啊,多年来我以为的疼爱,其实只是她对我的补偿?补偿我原应该有的生活,也补偿她自己对另一个女儿无处安放的母爱。」

作为她口中「另一个女儿」的我,此刻无论说什么,好像总也词不达意。愧疚,这又是一种新的感觉。

但其实前面这些都不是成雅禾最在意的:「娘说对不起,一直说对不起。直到弥留之际,她开始求我。她说她没有颜面阻止我去认亲,只求我一件事。」

她求成雅禾不要说出换婴的真相,就只让将军府的人以为这是一场意外。

那个与我素未谋面的妇人,还来不及被我唤一声母亲的人。

她临终之前还在担心我,怕真相会让将军府对我产生芥蒂,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哀求这个被她亏欠了一生的另一个女儿,求她守住这个秘密。

成雅禾心有不甘:「她没有抱过你,没有疼过你,没有哄过你,甚至你们两个再也没有见过面。可她还是,尽一个母亲最大的热忱。」

她转过身来,我们就这样对视:「青州到京城的路太远了,也太难了。有好几次,我都险些死在路上。支撑着我一口气闯过来的人,是你。」

她想来看看,她想知道这个代替了自己的女孩儿,这个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也想过很多种可能,知书达理的,活泼娇俏的,温柔贤淑的,甚至可能是刁蛮任性的,蛇蝎心肠的……

可她唯独没想过我是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是这样的?我以死相逼让爹娘赶你出去,你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会不舍,不会彷徨,更不会难过。」

她终于哭了,对着我这个长久以来的假想敌:「你凭什么是这样的?你一个连感情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凭什么有那么多人?」

一时间有太多感觉涌过来,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情绪。我第一次觉得无所适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竟也流了满脸的泪。

我真心实意地想道歉,却觉得一句对不起远远不够。我真心实意地想安慰,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她。

我太过笨拙,只能最直来直去地问:「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

成雅禾的眼泪流进枕头,拒绝了我:「可是我讨厌你并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我没办法说服我自己,所以你做什么都没有用。」

那也没关系,我说:「那就讨厌我吧,在你和自己和解之前,不要有任何愧疚和挣扎,理直气壮地讨厌我。只要你想,我全盘接受你的任何报复。」

成雅禾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试过了,没有用。」

平心而论,成雅禾并没怎么报复过我,最起码我没有感觉到。

「我不让兄长探望你,可是他每次都去。倒也不骗我,每次见完你就来跟我道歉。我只有加倍看紧爹娘,可是他们每次看向我,我都会怀疑,他们会不会在想念你?他们会不会透过我在看你?慢慢地我发现,那不是对你的报复,而是对我自己的凌迟。」

我被她的这种「报复」震惊了,半天才讷讷回应:「你们青州人讨厌人挺独特,报复人更独特。」

11

成雅禾的报复我没等来,大越人的报复我倒是等来了。

最近院子前后多了不少生面孔,与此同时,皇上设立的暗哨也在加强。

算算时间,爹娘现在已经在边关了吧?

如果爹娘对大越的攻击已经开始,那大越人将会不遗余力地伤害我和成雅禾以报仇。

如果爹娘还在伪装罪臣的阶段,那事情只会更糟。为了不警醒敌人,坐实弃子的身份,皇上恐怕不会尽力保护我们。

这种局面我早已经料想到了,也早早地为自己准备了退路。

可是成雅禾怎么办?说好了要等她报复我的。如果我逃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吗?可是如果不留一个人在这里,那我们两个都跑不掉。

月黑风高夜,我扛着包袱移开了墙角的水缸,那是一个狗洞,刚好够一人通过的大小。

碰巧包袱有些大了,钻到一半我便停下。其实这点儿阻力根本阻挡不了我的步伐,但我心里有别的东西在翻涌。

不是愧疚,也不是不舍,仍然是愤怒。我依然缺少感情,依然那么迟钝,迟钝到我还没明白过来,我是在对谁生气。

反正进退两难,我索性卡在狗洞中间开始思考。一直卡到腿都麻了,我终于明白,原来是我在生自己的气。

气我辜负了爹娘多年的教导;气我丢下成雅禾自己逃跑;气我成了戏文里将主角置于险境的,像踩了狗屎一样让人生气的反派角色。

我气着气着就又从狗洞退出去了,我可以钻狗洞,但绝对不能当狗屎!

现在我仍然很生气,不过这次是气自己变笨了,居然有一天我也会做蠢事,这种改变让我觉得不安全。

为了宣泄自己的不安,成雅禾是被我用包袱挥醒的。

我看着月亮估算时间,无视她的起床气:「换上轻便衣服,收拾细软,跟我走。等过了暗哨下次换岗的时间,我们就走不掉了。」

成雅禾不明所以,此刻也顾不得生气了,问我:「什么意思,走去哪儿?」

我的确有改变,但不多:「逃命,不一定去哪儿,逃得掉就一起,逃不掉我就把你扔了自己跑。大越的探子潜进城了,看他们的布置,估计动手就在这一两天。要是你自己有去路,我也不拦着。」

成雅禾果然是将军府的血脉,她第一时间关心的居然不是自己的性命:「可是如果我们走了,大越人扑了个空,爹娘的苦肉计会不会被怀疑?诱敌的计划会不会功亏一篑?而且你刚才也说了有暗哨,圣上不是派了人暗中保护我们吗?」

时间越来越紧,我也越来越急:「你也知道那是暗中,我们都不能笃定暗哨会不会出手。」

她们青州人或许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已经到了缺心眼的地步:「怎么会?圣上那么重视,就连顾翊升也已经被明升暗贬,派到别州替皇上巡视,不许再回京了。」

我把包袱系得更紧了,随时准备出发:「此一时彼一时了,皇上那时候严惩顾翊升,是因为如果我们在他儿子手里出了事,他没办法保证爹娘的忠诚。可是如果我们死在大越人手里,爹娘和大越的国仇家恨就又深了一层,只会更加尽心尽力地抗敌。」

诚然,圣上可能真的是个有良心的君主,他可能真的会不计后果地保护我们。但我作为一个人质,总不能拿命赌一个上位者的良心吧?

原以为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我们之间是可以达成共识的。可成雅禾永远那么出人意料:「我是将军府的女儿,可战死,不可逃亡。我也不信忠臣良将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这句话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且转身就想走:「你好,将军府的女儿;致敬,将军府的女儿;再见,将军府的女儿!」

成雅禾拉住了我,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也是将军府的女儿,爹娘在前线舍生忘死,我们不能做逃兵。」

我可不想成钢,铁想成钢是要被熔的。但成雅禾说我也是将军府的女儿,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让我有不一样的感触。

将军府大小姐这个身份我替她做了十几年,但就在刚刚我还想独自逃生,把她留在这里替我吸引探子和暗哨的注意。

这样一想,完了,我好像真成狗屎了,还是狗屎里最臭的那一坨。

其实我想跑也不全是怕死,我只是不甘心:「我找不到留在这里的意义。你有没有想过,留在这里无论等待我们的是安全还是死亡,都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是别人给我们的既定结局。」

从一开始我们就被皇上排除在计划之外,他让我们充当有用的棋子,却又要我们无知无觉。别说是决策权,就连知情权都被剥夺。

如果不是我猜出事实,联合成雅禾一力搅局,那么等待我和她的命运将会是什么呢?也许等不到大越人进攻,我们就被顾翊升蒙骗,成了他所谓的妾室。

我做不到把我的生死都交给别人,皇上有仁心,我们就活;皇上起杀念,我们就死。我不在意他最后的选择,我只在意选择权为什么不在我自己手里?

成雅禾望着窗外,仿佛望了很远:「其实我也不相信皇城里的那个人会选我们,但是我相信爹娘。我不信他们就把我们丢在这里,连半点退路也没留过。成婉君,你敢不敢,用命陪我赌这一局?」

我实在不懂,明明前一阵子被困,她还企图拦人让我先走。现在为什么就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呢?

我不明白她这种几乎是送死的行为,想了半天觉得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是你最新想出来的报复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有进步。要是不跟我同归于尽的话,就更有进步了。」

发现我根本不吃这套,成雅禾气得干瞪眼,以一种扔人的方式把我往外推:「要走你就自己走吧,我不耽误你逃命。」

但我的耳朵却捕捉到了一些非比寻常的动静,一把捂住她的嘴,找了个最隐蔽的地方猫着:「晚了,外面的人家不换班儿,改集结了。成雅禾,有时候你还真是我的福星。」

还好我从狗洞里退出来接她了,如果这个时间刚才我逃出去了,只会刚好撞上埋伏准备袭击的探子,那才叫真的自投罗网。

当然现在情况也没好多少,我管这种叫瓮中捉鳖,但是不好意思,我才是那个鳖!

也不知道他们会烧屋、放箭、还是直接进屋杀人。

烧屋的话生还率五成,毕竟那些刺客也是肉长的,怕火,不会冲进屋里来。有防备的情况下,逃生不难。

放箭的话生还率有三成,犄角旮旯里找好防御,只要他们不调重弩过来,我们总不可能被扎成刺猬的。

如果刺客直接进屋杀人的话,十成对一成吧。我扔下成雅禾自己逃就是十成,陪她一起在这儿拼命就是一成。

我之所以忧虑,就在于我发现我根本没有自己逃跑的想法。

补偿也好,报恩也罢。就算是为了兑现那句我等着她报复的承诺,我就赌这一成的生还率。

我突然很想成恕君,如果成恕君在这里,他一定会惊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的变化简直大得惊人。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这是我会做出的决定。

毕竟再也没有下一个人像成雅禾那么蠢,还那么不安分,永远把自己处在悬崖边缘的危险位置等着我来救。

12

我摸出怀里的短刀,一只手护住成雅禾,嘱咐她:「别躲起来等着被人杀,既然不愿意逃,那就别拖后腿。」

成雅禾惊异地看着我:「你不逃了?」

我并没有生死与共的打算,但是至少我不想丢下她,可是我一向不懂表达:「我不会跟你一起战斗到死,但我能保证战斗到你死,然后我再逃。当然,我会尽量保证你不死。」

窗外的黑影越来越重,脚步声越来越近。据我这几天的观察,院外来回的不少于十人。

我越想越气:「成雅禾,我收回先前的话,你不是旺我,你就是克我。」

成雅禾也吓坏了,眼睛四处搜寻,想找一个趁手的武器,最后选定了通炉子的火剪。

我把自己的短刀交给她,收获了她感动的目光。然后在她感动的目光中,掏出了藏在榻下的横刀。成雅禾的感动顿时荡然无存,还有些许无语。

这横刀可是我的大宝贝儿,要不是背着这玩意儿不好钻狗洞,我刚才逃跑的时候一定带上它。

成雅禾左手短刀,右手火剪,一个箭步占据了门后的有利地形。那样子实在有些滑稽,甚至让我忘了现在是生死关头。

我丝毫没有苟着的意思,双手握着刀柄,刀刃向下,大喇喇地坐在正堂,准备正面迎敌。

门被破开的那一瞬,第一个冲进来的人就被躲在门后的成雅禾一刀封喉。

我也不啰嗦,提刀就砍。练武虽然是经常,但是杀人确实是第一回。原来刀砍下去,骨头的阻力比我想象的要大。

那群人训练有素,且都是奔着人命来的,成雅禾武器又不济,很快落入下风。我提刀掷过去,一刀穿了俩,总算替她解了围。

我们在危机中迅速增长了默契,她费力地想把刀拔出来扔还给我,却忽略了那刀的重量她根本拔不动。

就在这个空档,已经有更多的人围了上来。我踩着尸骨拔出刀,跟成雅禾相互抵着后背,照现在这个情况,我活着的几率也不如先前高了,但她一定比我先死。

其实我还挺希望她活着的……

「成婉君。」现在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有闲心和我说话:「我决定不讨厌你了。要是我死了以后你还有幸冲出去,要记得替我孝顺爹和娘。我前半辈子不曾尽孝,后半辈子也是不可能了……」

成雅禾的遗言还未发表完毕,情势就发生了逆转。

门前,窗外,房顶,不断有新的人涌进来,他们动作极快,仿佛演练过千百次,迅速结束了战斗,替我们扫清了剩下的威胁。

来的人不是大越的奸细,也不是皇帝的暗哨。

为首那人的身影我再熟悉不过,在此刻却有些不敢相信——成恕君。

他没有走,他竟然带着爹的亲卫,一直守在暗处,守在连我都不曾发觉的地方。

原来爹娘早就留了人保护我们,原来成雅禾一直所坚信的人真的会来。

我一直知道自己没心没肺,所以我只记得他们是天朝的将军,但爹娘却未有一刻忘却,他们是我们的亲人。

成雅禾并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因为凡事都有第一次,她还沉浸在自己杀了人的冲击中,而我在承受着另一种冲击。

死里逃生,我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兴。但这次我能察觉到,我的高兴不只是因为死里逃生。如果我能再敏锐一点,就会知道这一刻的感情是感动。

「你怎么会来?」这是明知故问,是我从前绝不会用的句式。

成恕君对我的主动搭话受宠若惊:「你跟小禾在这里,我做哥哥的怎么可能不来?爹娘说,把你们留在京城本来就是为了保护。如果连你们的安全都不能保证,那就不叫保护,而是抛弃。婉君,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能互相抛弃呢?」

成雅禾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去抱住成恕君,哭得很大声:「你怎么才来呀,我都要吓死了,救人还磨磨唧唧的,你到底会不会当哥哥呀?」

成恕君摸着她的头,又是安慰又是解释:「我们埋伏的地方比较偏一点,既要防着大越人,还要防着被圣上的暗哨发现。唉,也是苦不堪言呀。」

所以……皇上不知道成恕君偷偷从边境回来了?

擅离职守,就是逃兵。挪兵私用,就是越权。哪一项罪过都不轻,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成恕君一手拉着一个:「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小禾,婉君,我们走,去南境。」

我是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情况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反倒是成雅禾醒过味儿来:「动静已经闹大了,我们就这么走了,皇上那边怎么交代?」

成恕君继续转述爹娘的话:「爹说就这么把你们带走确实不是为臣之道,但是圣上明明有能力阻止还是为了诱敌不管你们的死活,这事儿皇上干的也不地道。所以就各打五十大板,谁也怨不着谁。」

这次是真把我人听傻了。什么叫各打五十大板?就算真的是各打五十大板,板子是在皇上手里握着呢。怎么打还不是人家说了算?

怕只怕这板子打下来,人家毫发无伤,我们就灰飞烟灭了。

我一言不发,直到坐上了马车,确定左右没有外人,才敢向成恕君确认:「哥,你跟我说实话。咱家不会是准备造反的吧?」

成恕君前一秒还沉浸在被我叫了一声「哥」的喜悦中,简直有些飘飘然了。直到听完整了我的问题,脸色速变:「你这说的什么抄九族的话?!」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这么说有问题:「咱爹干的就是抄九族的事儿啊,不然一会儿城门那关你怎么过,靠脸吗?」

成恕君风轻云淡:「据爹对皇上的了解,皇上是个只看结果不论过程的人。之所以放任你们送死,是因为那样更保险,对结果更有利,并不是对你俩的命多有兴趣。所以这次只要一举拿下大越,其他的小节皇上是不会计较的。」

这下连成雅禾都有些无语:「你一会儿是爹说,一会儿是娘说。就不能有一点儿自己的见解吗?」

成恕君点头:「有啊,我的见解就是,爹娘说的很对!」

这次大摇大摆地带着我们出城,是一种坦诚,也算是一种试探。坦诚地告诉皇上我们并无二心,试探皇上有没有即刻发落的意思。

如果出城顺利,就代表皇上默许了现在的一切。只要皇上心够大,脸皮够厚。爹娘做的这一切都可以用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遮掩过去。

我爹娘只是努力在平衡作为父母和作为臣子的天平,皇上用不着打破这种平衡。

因为天平并没有向哪一端倾斜,更因为现在他还用得上我爹娘。而且这种「平衡」的人,往往更好用。

皇上的速度真的很快,我们出城时已经有内侍在城门口候着,传圣上口谕。

接旨时本来我们是该跪的,但是那个内侍一再说不用。说他这次来只是替「子诚」向「未宣」传话,无分君臣之礼。

「未宣」是我爹的字,「子诚」大概就是皇上了。

年轻的内侍官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执行着传话的命令:

「对于帝王来说,有些事是必做的。比如用两个无辜女子的性命诱敌;但对于子诚来说,有些事也是必做的。就比如,今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三个孩子出城。」

他嘴里说出来几乎和我爹一模一样的话:「今天发生的事就算各打五十大板,谁也怨不着谁。可如果边境举事不成,无论是帝王还是子诚,都不会轻饶素放。」

直到出城走出好远,我们还只是沉默。虽然这可能只是皇上挽回人心的话术,但这回我相信我爹和皇上真是难得的好朋友了。

如果皇上不是皇上的话,他们应该能是更好的朋友。

13

马车走了一路,成恕君也忙了一路。准确地说是他自己把自己给忙坏了。一路上他致力于一件事——端水。

假如他对我笑了一下,就一定会回头再对成雅禾笑一下。假如他左手给成雅禾递了一壶水,右手一定就在给我喂干粮。

他就差没掰着手指头数,今天对我说了多少个字,应该补给成雅禾多少个字了。

其实我真的不在意这个,但他并没有因为我的不在意而选择忽略我。他在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企图给自己两个妹妹公平的、没有偏颇的亲情。

这种情况在他终于发现成雅禾已经不排斥我后,终于得到了缓解。

但是慢慢地,焦躁不安的人变成了成雅禾。

随着离边境越来越近,她开始频繁地望向车外,像是比对着什么?却总是欲言又止。

成恕君越问,她就越是不说,还总拿眼睛瞟我,我一看她,她就又把头偏过去了。

随着她的烦躁和焦虑达到顶峰,我看着地图,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地界在青州,成雅禾长大的那个青州,承载着她苦难的青州,埋葬了我们俩另一个共同母亲的青州。

我问成雅禾:「你想去祭拜她吗?」

成雅禾不说话,只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继续说点什么。但她所期望的那些感人肺腑的话,注定不会从我嘴里说出来:

「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去祭拜她。我和你一起,我想见一见她,也让她见一见我。」

成雅禾还在别扭着:「这是你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征得我的同意?」

我据实以告:「因为只有你才知道她葬在哪儿呀。你不同意我怎么去啊?」

她那么生气,那么别扭,只不过是想为那个养大她的妇人讨一句话,或者说一个名分,但又觉得这个名分不该由自己这个受害人来讨,她总在这种事上让自己陷入纠结。

成雅禾正襟危坐,可以算是拷问我:「你以什么名义去祭拜她?又为什么去祭拜她?」

我从来不走这些感情上的弯弯绕绕,因为事实胜于雄辩:「她是我娘,亲生的。而且我觉得你应该会想去,只是你不肯说。」

成雅禾就又不说话了,就好像那天晚上为娘亲哭得撕心裂肺的不是她。她似乎觉得,被一个欺骗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人牵动感情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

我一直觉得成雅禾的感情过剩了,过剩到有了感情羞耻。我就从来不觉得羞耻,以前是因为没有太多感情,现在才明白,根源在于我不要脸。

于是面对冷场,我不要脸地发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明明就很想让我去,干嘛都快把自己憋死了也不出声。」

成雅禾眼睛红了,低下头:「她毁了我的生活,骗了我十几年,还让我吃了这么多苦,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她。还想促成她和亲生女儿相认,你说,我这算不算贱骨头?」

这种问题她问我算是问错人了,我答不出:「我不知道该怎么评判你们之间的感情,我也是最没有资格评判的那个人。我只是觉得,不是所有事都可以跟别人和解,但是要学会跟自己和解。如果恨一个人,恨到自己都很痛苦,不如好好问问自己,也许那并不是恨呢?」

成雅禾这次终于痛快承认:「我的确恨她,我恨她不爱我。或者说,她对我不够爱,也不够狠心。如果她是一个恶毒到底的人,是不是我就不用那么纠结了。」

我并不认同:「以我这段时间对你浅薄的了解来说,你又会想出新的点来纠结为难自己。成雅禾,我一辈子没那么哄过人,这次我求你,去不去?给我个准话。」

她像终于找到了就坡下驴的台阶,昂着头装高傲:「你都求我了,那好吧。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她的条件是不许带上成恕君,就我们两个去。

她说:「娘内疚了一辈子,如果见到人去祭拜她,一定会觉得羞愧难堪,我才不稀罕她的愧疚。」她一口一句恨,却连这种细节都为娘考虑到了,青州人的恨也这么独特吗?

端了一路水的成恕君要知道到头来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估计都要哭了吧。

14

顺着成雅禾的指引,我们来到了一片荒冢,连墓碑都是那样简陋。

我看着墓碑上的字,原来我娘叫舒若湄,名字很好听。

成雅禾突然像变了一个人,面对这个亲手树立的墓碑,她失去了所有的戾气与怨恨,通通化作一个女儿的思念与依恋。

可是她什么话都没说,一句也没有。

我学着她的样子跪下来:「娘,谢谢你给了我生命,也谢谢你让我做了的女儿。所有人都有立场骂你,但我没有。我来是想跟你说,我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

成雅禾先站好,伸手拉我起来,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场交接:「我不会再来这里了,今天之后,我会先学着把她忘了,过好我自己的人生。所以啊,以后扫墓的活儿就交给你这个亲生女儿了。」

我也答应下来:「好,那就交给我。」

我们回到马车上,越来越接近边境,情形也越来越乱。

我爹的苦肉计异常成功,埋伏了人家一个措手不及不说,大越人越想越气,还成了主动挑衅的那个,送死送得异常丝滑。

我在车上闭目养神,一只箭忽地射穿马车从我发梢擦过去。我一惊,猛地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问成恕君:「咋的?你把马车赶到战场上来了?」

成恕君在车外传来声音:「是敌军!有一队被打散的溃兵居然渡河过境,如果不是这次被我们遇上,这座城的百姓就遭殃了。」

他掀开帘子:「不能放任他们这么走了,否则潜入城中,百姓后患无穷。我带一队骑兵追击,你们不要怕。」

我透过缝隙看见四散而逃的兵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喊住他:「哥,你先别去,回来!」

根本来不及,我思考的空隙,他带人都快跑出二里地了。不得不说我爹的兵训练还是太有素了,就是我爹的儿子脑子不太行。

成恕君显然把我的呼喊当做生离死别的不舍,于是他骑马而去的背影更加坚毅了,连速度都快了几分,杀敌的决心也愈发坚定。

面对我的挽留,成恕君不语,只是一味招手告别。

看来他对我的误会还是太大了,这段时间我是接受了不少情感,但还没进化出不舍这种东西,特别是在这种情景下。

如果真是溃兵潜入,见人就应该躲避,怎么会主动招惹,还放箭迎敌呢?

我二话不说,拉着成雅禾下车,骑上马就是跑,剩下来的侍卫不明所以,只能骑马在后面跟着。

成雅禾一边疾驰一边和我说话,灌了一肚子风。我根本来不及解释什么,她肯跟过来完全是出于对我的信任:「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回我一句呀。兄长骑的是战马,我们剩下的马匹都是上个驿站的,脚力有天壤之别,肯定追不上。」

我一边挥动马鞭,一边回她:「事情不对劲儿,我们不能留在原地。哥哥带走了大半人马,剩下这几个护卫不够人家包顿饺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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