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冬天,简单地吃过中午饭。站在窗前,望着飘落的零零碎碎的雪花,迷蒙和深远中,突然想起了那个冬天,也是中午。
那个冬天我还在上初中,大约似乎是初二。就读的学校在彭集,家在学校的西北方向,我们是走读生,每天上学都是孔雀东南飞,可惜没办法飞,只能用两条腿走,或者是跑。
从家到学校,曲曲折折穿过两个村庄,大约有四五里的路程。从老海子到东海子较近,一截地那么长;再从东海子到前海子,还是一截多地;从前海子到学校要走一个横折弯钩,几乎就可以到教室了,这一段大约有两截地的光景。
每天上学,上午一个来回,下午一个来回,如果上晚自习,再增加一个来回。几年的初中,印象中基本上是在来回的路上度过的。
上学和放学的时候,路上的学生络绎不绝,就像赶集上街一样,只是大家都背着黄书包。似乎都没有自行车,电瓶车还没发明,汽车没有见过,我们只有两条腿和不穿袜子的脚,习惯用走或者跑来丈量两点间的距离。
冬天里,天冷风也冷,上学是顶风,放学还是顶风。所以到了冬天,我们的双手都会冻得像坏红芋,脸皴得就是狗屁股。没有雨雪的天气,我们可以通过奔跑来提高御寒的能力。
然而,通常冬天里先下雨再下雪的,最后雨雪一起下,所以脚下的路是真正的水泥路,有水还有泥。早上还好,趁着昨晚上的冻,和平时行走差不多,但到中午和下午就不行了,化了冻,要么是变成了泥腿子,要么是泥泞会黏掉鞋底子,行走起来很不方便。
如果下午没有主课,我们经常中午回家,下午就不去了。泥泞、寒冷和饥饿只能让我们逃课在家。然而如果下午有主课,那就中午就不回来了。
那时的学校,似乎既没有食堂,也没有寝室,就是单纯的一个学校。学校坐落在较繁华的集市旁,说繁华,方圆十几里的人们都会到这儿隔一天聚集一次,称为逢集,否则叫背集。因为彭姓的人比较多,所以叫做彭集,学校理所当然的叫彭集中学了,这也是以所在地的地名命名的一所学校。
然而彭集实际上只有一条南北的街,大约一百多米的光景。现在记不得有哪些店铺了,只记得学校后面有一个偌大的池塘,池塘的东面是集市的街道,街道的东面有一家门朝西的店面,卖什么的我也确凿忘了。
只记得那家的主人和我一个庄,姓黄,还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大约应该叫他舅爷吧。舅爷高高的个子,大眼浓眉,和舅奶在街上做个生意。村里的人都很羡慕,因为那是街上的人。
那是个快到期末的冬天,雨加着雪已经下了几天,阴沉沉的天空越加寒冷了。下午还有主课,中午定然是不能回来的了,早上母亲多叠了几块叠馍,那是用大白菜做的。临上学时,母亲用纸包了两块,对我说中午不要回来了,把叠馍带着,中午到街上那个舅爷那,让舅奶帮馏一下,将就一顿。
到学校上课之前,从舅爷的店里经过了一趟,说明了一下我的意思,他们很高兴,让我中午放学过来,我就把两块叠馍拿给了舅奶。
放了学,我故意拖延了一些时间,约摸着他们差不多能吃过午饭,我就可以到那,拿了热好的两块叠馍,然后就可以落荒而逃,到教室里吃,就不会太麻烦和打扰人家了。
然而,等我到街上舅爷家时,他们还没吃饭,倒问我放学有一会了,怎么过来的这么晚,我撒了个谎,说写一个题目耽搁了一会。我问我的叠馍馏了吗?舅奶却帮我拿个板凳,让我在他家吃。
这很让我为难,请他们帮我馏一下两块叠馍,就已经很麻烦他们了,怎么还能在他们家吃饭呢。我很是不肯,拉扯了一会,然而还是禁不住舅爷和舅奶的劝说,甚者我来不及逃脱,就被舅爷按在板凳上坐下了。
舅奶给我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稀饭,很香,很诱人。在家时,整个冬天是只能喝红芋稀饭的,很少能见到米,也许只有到过年来人时,才能吃到米。我们那只种小麦和大豆,米要买,柴米油盐,柴和油不要买,自给自足。我们那儿的土地不适合种稻,地漏水。
所以能在寒冷的冬天里,喝上一碗米稀饭,那是绝对的惊喜和惶恐,基本上就是过年了。
炒的是什么菜,我记不清了,没敢看,也没动筷子去夹。拿来母亲给我带的叠馍,也不敢抬头,一个农村的孩子第一次在街上的人家吃饭,内心的不安是可想而知的。
他们老是让我夹菜,我只是说叠馍里有菜,不用了。于是很快地就吃完了第一块叠馍,在吃的过程中,我就想好了,第二块叠馍我决计不能再吃了,那碗米稀饭看来我是要喝的,然而我是不能白吃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第二块叠馍来交换。
别人的滴水之恩,是应当铭记的,作为现实的报答,除了感谢,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用第二块叠馍来补偿了。虽然吃了第一块,我还很想吃第二块,然而我终于没有动桌子上剩下的那块叠馍。胡乱的喝完那碗米稀饭,身上感到很暖和,肚子也不那么辘辘了。
舅爷和舅奶要我再吃完第二块叠馍,并告诉我以后中午不想回去的话,就来他们这儿。我低头拼命地“嗯”了一声,说已经吃饱了,还故意打了个嗝,匆匆放好碗筷,弯腰谢过他们,我就快步来到了冷清的街上。
这时,雪又开始下了,不过是零星的大团的雪花,在空中忽上忽下地飞舞,久久不肯落下。
许多年以后,在飘雪的冬天里,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中午。那天的上午和下午上的什么课,没有留下一丝丝的印痕。唯独那漫天开始飞舞的团团零星雪花,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稀饭,一块没吃的叠馍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中。
每每想到这,我都会轻轻地擦拭一下湿润的眼角,以便更能清楚地看见雪花在幽深的空中款款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