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持续响着,像是在敲打田杰紧绷的神经。他摘下头环,LED 星空屏的红光映在脸上,将那些未散的恐惧残影拓印在皮肤纹路里。刚才梦境中那个刀疤女人扑来的瞬间,他甚至能感觉到虚拟气流刮过脸颊,这种真实感远超程序设定的阈值。
他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透过猫眼望去时,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门外站着的女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风衣,左眉骨下方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 —— 正是梦境里那个被骷髅追逐的身影。她手里拎着个金属工具箱,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箱面,眼神锐利得像是能穿透防盗门。
田杰的第一反应是关门反锁。这太诡异了,程序里的影像怎么会跑到现实中来?他的手指已经触到门闩,却听见对方开口,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你的梦境防火墙破了个洞,需要修补吗?”
这句话让他僵在原地。“梦境防火墙” 是他独创的术语,指的是防止潜意识污染程序的隔离算法,连王总都不知道具体命名。他深吸一口气,想起心理学中的 “确认偏误”—— 人们总是倾向于相信符合预期的信息,但眼前的情况显然超出了认知范畴。
开门的瞬间,女人侧身挤了进来,动作快得像阵风。她径直走向卧室里的脑机接口矩阵,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拂过墙壁上的传感器:“θ 波震荡频率异常,边缘系统映射出现毛刺,典型的‘情绪溢出’症状。” 她回头看向田杰,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你最近是不是频繁压抑愤怒?”
田杰攥紧了衣角。上周产品经理连续三次推翻他的方案,他当时全程赔笑,心里却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这种情绪他从未外露,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我叫凌墨。” 女人打开工具箱,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田杰从未见过的仪器 —— 有能发出淡蓝色光晕的探针,还有不断伸缩的金属触须。她拿出个核桃大小的装置贴在墙上,装置立刻投射出半透明的全息影像,显示着梦境程序的三维模型。在模型边缘,果然有个不断扩大的裂缝,裂缝里正渗出黑色的雾气。
“这是‘梦魇孢子’。” 凌墨指着黑雾解释道,“当程序员的潜意识防御崩溃时,被压抑的负面情绪就会凝结成这种东西,污染用户的梦境。你用‘心理防御机制映射算法’过滤负面情绪,却忘了弗洛伊德说过的‘压抑的总会回归’。”
田杰瞳孔骤缩。弗洛伊德的理论是他研究的基础,“心理防御机制映射算法” 正是基于此设计 —— 通过识别用户的合理化、否认等防御行为,提前规避可能引发噩梦的诱因。但他确实忽略了程序员自身的情绪污染,就像杀毒软件忘了给自己打补丁。
“你到底是谁?” 他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椅子。
凌墨突然笑了,疤痕随着嘴角上扬而扭曲:“算是个梦境清道夫吧。” 她调出段视频,画面里是昨晚测试员的梦境记录 —— 那些蟑螂怪兽在接近用户时,总会被道无形的屏障弹开。“我潜入你的程序帮你挡了几波攻击,不然现在王总该来找你收尸了。”
视频里闪过个模糊的女性身影,正是田杰在回溯时看到的那个。他突然想起程序起源时的设定:三年前编写初代代码时,他植入了 “集体潜意识接口”,希望能调用人类共有的美好记忆。难道这个接口意外连接到了凌墨?
“你为什么要帮我?” 田杰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讨好型人格让他习惯性怀疑他人的善意,总觉得每份帮助都标着看不见的价格。
凌墨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她调出份病历:“我妹妹是你的潜在用户。” 病历上的照片是个脸色苍白的女孩,诊断结果是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长期失眠。“医生说只有你的‘情绪锚点植入技术’能帮她,但前提是你的程序不能出任何岔子。”
田杰愣住了。“情绪锚点植入技术” 的核心,是将用户的创伤记忆与中性场景绑定,比如把车祸记忆和童年的秋千绑定,逐步降低恐惧反应。这技术还在试验阶段,从未对外公开过。
就在这时,墙上的裂缝突然剧烈扩张,黑色雾气中伸出只枯瘦的手。凌墨迅速从工具箱里抽出根金属长棍,长棍瞬间展开成柄闪着蓝光的长剑:“看来有不速之客要提前登场了。”
黑雾中爬出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脸部被头发遮挡,手里拖着根输液管。田杰认出那是程序里预设的 “空白梦魇”—— 当负面情绪过于混乱时,就会形成这种没有固定形态的怪物。但眼前的梦魇胸口,却插着块碎裂的神经传感器,那是他上周丢失的备用设备。
“它吸收了你的生物信息。” 凌墨将长剑横在胸前,“现在它能同时污染现实和梦境。”
梦魇发出刺耳的嘶鸣,输液管突然像蛇一样窜出,缠向田杰的脚踝。他下意识缩脚,却因为过度紧张而摔倒在地。这是典型的 “退行” 心理防御机制 —— 当遇到无法应对的危机时,人会退回更幼稚的行为模式,就像他小时候被父亲责骂时总会躲到桌子底下。
眼看输液管就要缠上他的脖子,凌墨的长剑突然发出嗡鸣,蓝光如潮水般涌过,将输液管斩成数段。断裂的管段落地后化作黑烟,却又迅速凝聚成更小的梦魇。
“它们会分裂!” 田杰惊呼。
凌墨却突然冲向卧室,同时喊道:“启动‘REM 同步引擎’最高功率!”
田杰虽然不解,但手指已经条件反射般在控制面板上操作起来。当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时,他感觉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那些小梦魇的动作明显变慢了。
“梦境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不同步时,这些依靠情绪能量存在的东西就会变弱。” 凌墨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伴随着金属碰撞的脆响,“这就是你程序的另一个 bug——‘时空锚定失效’,需要我教你怎么修吗?”
田杰看着那些在慢动作中挣扎的梦魇,突然意识到凌墨说得对。他一直试图构建完美的美梦,却忘了现实本就充满缺憾。就像此刻,本该令人恐惧的打斗场景,竟让他产生了久违的兴奋感 —— 这是他三十五年人生里,第一次有人不是要求他道歉,而是邀请他并肩作战。
卧室里突然传出声巨响,接着是凌墨压抑的痛呼。田杰抓起桌上的神经传感器冲过去,看见凌墨捂着流血的手臂后退,而她对面的墙上,裂开了道两米宽的时空裂缝,裂缝里站着个全身覆盖铠甲的身影,手里的巨斧正滴落着黑色的液体。
那人缓缓摘下头盔,露出张与田杰一模一样的脸。
“原来你在这里。” 另一个 “田杰” 开口说道,声音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