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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创作人物篇第四期:半根烟的颓废（5）骗子

乡间泥泞的小道上，马车踏过，留下一堆尘土飞扬。远处炊烟飘到了云端，麦黄的稻草人还在勤劳地守着即将丰收的田野，路边一株大树下，坐着几个戴草帽的老人，其中一个坐在正中间，手中捏住一个西瓜，眼球一直茫然地向外探。

一阵窸窣的声音传来，他的左耳敏锐地动了一下，不等他放下手中西瓜，对面的三顺爷就用手中蒲扇在他肩上猛地一戳，大声笑道：“老瞎子，你又猜错了！这个不是正安，是庆春家的孩子！”

瞎子果然蔫了下来，一只手捏着西瓜，一只手摸索到凳脚边的拐杖，他一低头，那只又大又肥的草帽就彻底盖住了他的脸，浑浊的空气中闷热不已，瞎子很快热得汗流浃背，他仓促弯着身子，在帽子里急促喘了起来。

邻居赵钱东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吐出嘴里吃剩的瓜子壳，率先站了起来，劝说道：“我说瞎子啊，这都快到晚饭了，你家正安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要不咱今天就别等了，回家吃西瓜去！”

瞎子仍旧闷在帽子里，手里的西瓜绿得发亮，正是最甘甜清爽的时候，他要亲自送到正安手里，他知道正安一向很忙，已经快三年没有回家了，这次好不容易收到他的来信，说是今年秋收前要回来，他一定要让正安吃到整个青溪镇最甜的瓜！

三顺爷见瞎子守在路边不肯走，忙不迭对着赵钱东打了好几个手势，两个人隔空说着哑巴语，神色都变得焦急起来，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路边又传来了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瞎子豁然摘下帽子，一把扣紧手中拐杖，花白的眉毛往上扬，迫不及待地迈开步伐迎了上去，他将手中浑圆的西瓜颠了颠，凭着那双机敏的耳朵精准走到了来人面前，笑着递上手中的瓜，“正安，这是今年最鲜的瓜，整个青溪镇最甜的瓜，爷爷给你摘来了！”

来人含糊地嘟囔一声，手上动作快如疾风，接过那只瓜后就从瞎子身边飞速掠了过去。三顺爷猛地拍桌而起，大叱一声，手中蒲扇立刻砸了过去，那个泥腿子反应更快，早已溜得没影了。

“哎呀，好好的一个瓜！”赵钱东咬牙对着那个偷瓜的人狠狠淬了几口，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围着小木桌跺脚，又瞥了眼依旧傻站在路中央的瞎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不是正安么？不是正安吧。”瞎子拄着拐杖在路上点了点，整个人摇摇欲坠，没走几步就跪在了地上，他的目光呆滞，瘦而窄的下巴在空中无力地张合，“我的瓜，那是给正安的！”

三顺爷见他情况不对，连忙上前安抚，“放心，瞎子，我帮你把瓜追回来！”

他当然没有去追，而是随便找了一个菜园，摘了个模样差不多大小的瓜。瞎子摸到失而复得的瓜，被三顺爷和赵钱东两人搀扶着站起来，又回到了那张矮桌旁，他问：“你们说，正安现在还爱吃瓜吗？他在外头待久了，吃惯了山珍海味，说不定早就不吃瓜了。”

赵钱东又吞了几粒花生米，不做他想地点头，“肯定爱吃的，这个你就甭操心了，前些日子我媳妇在城里碰见正安，问他想不想回家，他说啊，天天惦记着回家，做梦都盼着要吃一回咱们镇上最甜的瓜嘞！”

瞎子安心地笑了，连连说是，过了半晌，天色昏暗下来，几只惹人烦的飞蝇在瞎子耳边嗡嗡闹个不停，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问两人有烟没，赵钱东顺势把手上没抽完的半根烟递了过去，瞎子也不嫌弃，放进嘴里就吸了起来，呛人的烟味充盈口腔，瞎子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心窝，那里不知怎地，像是丢失了一半心房，呼吸间都是灼烧过后空荡荡的隐痛。

瞎子第二天又来了，赵钱东和三顺爷仍旧带着一碟花生米，一碟香瓜子，围在矮桌前陪他一起等。

第三天、第四天......

秋收时节已到，那两个人也各自忙着自家的收成，没空陪瞎子了，这张小小的矮桌旁，就只剩下了瞎子一个人，他手里的西瓜，那只整个青溪镇最香甜的瓜，早已彻底腐烂了。

霜降那天，三顺爷终于有空登门拜访，到了瞎子家，他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才抬手敲门。瞎子打开门时，三顺爷被屋子里一股强烈的腐臭味吓了好大一跳，当场干呕了几声。那只瓜，即便早已化为一摊污水，还是被瞎子牢牢锁在了屋里。

“真是造孽啊！”三顺爷这才惊觉自己做了错事，他站在门口，吸完了一整根烟。

“瞎子，正安这孩子，不过是在小时候吃了一个你种的瓜，他说你的瓜是整个青溪镇最甜的，兴许只是小娃娃一句玩笑话，你晓得吧？”

“嗯。”

“他不是你的亲孙子，跟你也没啥亲戚关系，你......晓得吧？”

瞎子点了点头，三顺爷松了口气，又接着道：“你晓得就好，正安这娃吧，前几年在城里定居下来了，那里什么好吃的没有，他早就不稀罕你这口瓜了，你呀，别老惦记着他，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他以前吃我们家的瓜，也是这么说的，他也说我们家的瓜是最甜的，嘿嘿......都是些小孩子的鬼话......”

瞎子这回没有点头，那双本就空茫的眼又添了几分死寂，他沉默许久，才轻轻摇头，低声道：“再给我一支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