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楠‖杀死一个孤独的流浪者

     

摄影/浮楠

              《杀死一个孤独的流浪者》

                            作者:远诗


深冬,冰凉的雪从天空飘落,划过我的脸庞,也带走了他仅剩下的最后一丝呼吸,最后的一次心跳。雪渐渐大了,脚印与所有的痕迹被覆盖住。我转过身,推走了那辆破旧不堪的“老敦”。



-1-  “老敦”老了


“老敦”是一辆92年生产的摩托车,锈迹斑斑的躯体似乎在诉说着它的过去。

嘎吱……嘎吱……”那是它行走时留下的脚步声。它曾经无数次想要在这个地方留下过无数脚印,却都要么被雨水冲刷,要么被其他车的轮印覆盖,要么消失在雪地里……

它老旧的马达发出刺耳的轰鸣声,穿过老旧的街道,传出去很远。

忙碌的人们听见这个声音就会放下手中干活的工具,

笑骂着说,该死的,你怎么没死在外面?要不要进来烧一壶酒再走?

“老敦”每次都会“咳嗽”两声,代替了它背上主人的回答。

远方又会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口气接不上来。

背上的他又会咕哝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随即,油门扭到了边缘。马达的轰鸣声很大,却没有提多少速度。

一股黑烟,从排气筒里呼啸而出。慢慢悠悠地飘向了远方,消失……

“老敦”咳嗽着迈入小村,闪身让过早归干活的人们,他们有的骑在马上,有的只能牵着马,说笑着穿过圆石老路。

“老敦”的屁股后面再一次冒出了黑烟,小孩子听见它的咳嗽声就会不顾家里人的劝阻,穿过街道,小跑跟随在它的背后。他们嘻嘻哈哈地追着,一边还努力用鼻子嗅着黑烟的味道。他们似乎是喜欢汽油经过发动机后渐渐排出的废气的味道,总是追着它后面。

“老敦”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些娃娃怎么会喜欢追着它跑,是不是喜欢它?每次他们在后面追着,它一“放屁”就觉得害羞脸红,总是感觉自己身为一个明星,当着大家的面做出这些“粗俗”的事总该是不好的。所以,当它每次遇见他们,就会可以“憋住”尽量不“放屁”。就因为这样,它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村头那个修理工老李给拆了当废铁卖了。

也是奇了怪了,这些娃娃看见它身后没有黑烟,居然不再追着跑了。“老敦”在夜里一个人想了很久,始终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那些娃娃喜欢自己的“臭屁”?应该是。看见那些娃娃一边追一边闻,还露出享受的表情。它几乎挠破了光秃秃的脑袋,依旧实在是想不通,怎么这些人会有这种癖好?居然喜欢闻自己的“臭屁”。

可是“老敦”确实习惯了当明星的感觉,所以它想明白了之后,就不再“憋着”。该放屁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噗噗噗……”地放了一连串,黑乎乎的油烟把身后的路遮得看也看不清。

不一会儿又经过村子,黑烟再次滚滚地从排气管里涌出,那群娃娃们又来了,依旧追着它跑。它又变成那个被一群人追赶的明星了,它开心得都不再咳嗽了,背着他绕着村口跑了好几圈。


摄影/远诗


-2-  他,没有死?

我侧身躺在没有一丝光线的夜里,空空如也的屋子。风吹动用来修补破旧屋顶的油布,油布在风中发出刺耳的声音,似乎刻意打破了这夜里的寂静。依稀听见雨水从瓦片上滑落,滴答滴答滴……

无数次在梦中一步一步地走着,又一步一步地踩空。惊醒,又仿佛还在梦中。

我梦见我骑着一架老式摩托车,穿梭在一些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次又一次涌上心头,我还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头,一丝冰凉的风抚过心头,清醒了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推着那架老旧的摩托出发,无缘无故地就顺手开走了。总是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熟悉的车,熟悉的把手,熟悉的……

真的是越想越烦。我嘟囔了一声。抬起手,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眼皮越来越沉,却又没有一丝睡意,甚至不愿意睡下。不愿意在那些个梦中,又一次被惊醒。我只能这样想着,却无法控制自己不进入睡眠。

夜色渐浓,孤独的夜终于吞噬了一切,重归了寂静。

这无疑是那么久以来,睡得如此舒服的一夜。不,应该是半个夜。

说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杀了他。连理由都没有想好,作案工具都没有准备好,然后就杀了他。说出来也许是没有人相信的,我根本没有杀他,他似乎早已死去。没有人相信,冰凉的刀子刺穿他的身体,他没有呼喊,也没有别的表情。只是盯着我,嘴角有一丝令人觉得很不舒服的微笑。我用力拔出早已没入他身体的刀子,却没有流血。但是,他似乎是真的被刺到了一样,低低地喘着粗气。随即流露出一种解脱的表情,渐渐地没了声息。他应该是死了吧!我不敢回头看他,只是顺手开着他的摩托车,准备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连着一夜的骑行,我依旧没有一丝困的感觉。我只是在想,他到底有没有死?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去,我要回去看看。

对,我要回去看看。我在心中回答着自己。于是,我调过车头,往回去的方向出发着。

目标。他死的地方。

我再次回到了这个地方,太阳大得刺眼。我只感觉到很凉,就如同坠入阿鼻地狱一样的冰凉,似乎自己的灵魂正浸泡在黄泉水底。像无数落入黄泉的灵魂一样,拼命地往外爬,又被下一层浪花卷入水底。即便如此,还是依旧往外爬着,踩着无数身边灵魂的躯体,又一次一次地坠落深处。

他,不见了?

准确的说是,他的躯体不见了。昨天被白雪遮盖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似乎连雪也没有了。失去了一切事件发生的证据,除了我身边的“破车”。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我的确分不清什么才是现实了,也许这根本就是一个梦境。我掐了掐自己的脸,又感觉一阵疼痛。

这根本就不是梦!那我昨天杀的他去哪了?还是我根本就没有杀他。那这辆车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我实在是想不通,就只能先放放。想要先骑着这辆老车,出发去各个地方寻找一下线索。

“老敦”又咳嗽着开始出发了,身后依旧是滚滚的黑烟。

其实,“老敦”什么都不知道,它也什么都不能说。

摄影/远诗




-3-什么是真实?

他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读过几年书,认识许多的字,也看过许多的书。

他从书里,知道了诗和远方。

他卖掉了家里唯一一头老牛,买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他不顾亲人的反对,毅然决然要去寻找有诗的远方。

那是他最神圣的地方,容不得任何人的侮辱。每次一有人嘲笑他,去寻找狗屁的远方。他都想拎起身边的任何东西,不顾一切的砸在他头上,然后看着他血流如注的死去。

那个时候人们就应该会敬畏他了。

他只敢这样子在心底里想着。,他不会那么做。

他只是静静地低着头继续骑着摩托前行。

他从书里知道了地球是圆的,所以他用剩下的一点点钱,去买了一个指南针。他要一直向南走,也许就能找到有诗的远方。毕竟极乐世界是在西方,东西就不考虑了,直接去南北。但是,又不知道该去南还是北?他去商店买能导航的东西时,只听老板说只有指南针。所以,只能去南方了。北方就算想去也是无法去的。

“老敦”的名字是他起的,他觉得所有前往远方的人,特别是像自己一样的农民,总该是拥有敦厚这一点的。虽然他不爱说话,但是他有很多想法,关于人生,关于社会,关于未来,关于……远方。

他用指南针导航,带上一些吃的东西,开始出发。

他要去寻找自己的理想国,寻找自己的远方,有诗的远方。

他跟随着指南针出发,穿过无数街道,路过无数人的生活。他也不知道终点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止。

就只是一直一直的出发着。

次年的一个冬天,白雪皑皑的冬天。他醒来以后,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孤身骑着摩托一路向着南方上路,要去往那个拥有诗的远方。他打量着自己住的地方,那是一间装修很古朴的房间,干净而整洁。盖在身上的蓝白色条纹的被子,趴在身旁的女人。他觉得有些迷糊,分不太清这是什么地方。脑海里又涌起曾经零零碎碎的记忆,那是自己结发多年的妻子。

可是,我不是在骑着摩托车,去往远方的路上吗?

他心里一直都在想着,越想越乱,越想越烦。他实在是,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现实,什么才是梦境?他觉得有些乱,却不愿意与任何人提起。

毕竟,他才不愿意被被人当做是神经病。



摄影/远诗



-4-

可是,我呢?我到底杀死了谁?

我不清楚了,一夜又一夜的噩梦,开始让我觉得身心俱疲。门口那辆老旧的摩托车,让我觉得害怕。好几次,我都骑着它,扔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步行回到家。一觉醒来,又发现那辆车又回到了家里。那些夜里,我总是梦见自己骑着摩托车去了很多地方,像是陪伴着自己的一位老朋友去旅游。我不知道,那辆车是不是我骑回来的。但是,它确实就停放着在门口。

我还是向往着远方,总觉得那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地方。至少,那是我多少次心心念念的地方。但是现在,我不再敢去触碰那辆摩托车。我不再拼命前往远方,准确的说应该是我不敢再追求远方。我放下了陪伴许久的旧的破破烂烂的《理想国》,放下了一切有关于远方与诗。

我抄起那本名叫生活的书,认认真真的一页一页地精读。

再后来,那辆摩托车走了。“老敦”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熟悉的村镇里也不再有黑乎乎的摩托尾气,刺耳的马达轰鸣声也消失了。孩子玩闹的笑声依旧荡漾,也许那些曾经追着“老敦”奔跑的孩子都长大了,不再喜欢它的“臭屁”。只是沉浸于铜臭之中,眼红地追逐。

后来,有人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辆早已坏得不能再坏的摩托车。他们拆了它,“老敦”的关节生了锈,他们就用铁锤,锯子。最后,被拆分成无数碎片,变卖成金钱,破碎成烂泥。

“老敦”在冬天死去的,伴随它死去的,是无数人的心。

摄影/远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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