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无论多深刻的孤独,沉在什刹海里就会杳无影踪。这是F君第一次带我们来什刹海时说的话。
就着报站女声走出闪黄灯的一侧车门,跟随人潮乘上自动扶梯缓缓而上,从映着后海字样的A口景点预览板前走过,刷闸机,等两片式挡板分开后迅速出站,一切行动早已行云流水,无论身心好像都适应起地下数十米的生存法则了。
走出A口,目光直达处是并不高的鼓楼,距离数百米仍清晰可见的古朴红漆已无意与近处随眼可见的店面彩漆争宠。在北京,毕竟无论建筑还是人,都早已习惯了这种时代感毫无征兆交集的奇异景致。
第一次去时,F君坚持要从烟袋斜街穿过,理由是这儿的热闹能为我们到酒吧的路活跃气氛。
“其实从北海北站出来更近的,到酒吧街的话。”
“……”
F是学长,尽管对路线规划心存疑惑,没来过的我们仍不约而同地恪守着面对长辈时的寡言原则。那时马頔还只写到南山南,北海北还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小站。
“没听过么?那首《朋友的酒》。”
“那个MV里戴着墨镜在街上乱蹦的欢脱胖子?”如果是问题的话,总得有人回答才是。
“对啦,这就是拍那个MV的地方。嘿,等我吉他再练熟一点了,我也这样要这样走一遭,到时候你们可要帮我拍啊。”
我实在想象不出带着细边眼镜的瘦弱的F君架着比他还厚重的吉他在这条街上姿意摇摆的样子。
与我们的沉默相比,沿途的喧闹有些刺耳。小风笛在艺人缓慢抽动铁丝时发出细微变调的脆鸣,羊肉串店门前堵得水泄不通的人流连绵不断的问价声不绝于耳,标榜北京特产的商店里讨价还价声更像是喋喋不休的争吵。
已是傍晚,走到斜街尽头时,众人恰好与落日打了个照面,尽管是苟延残喘的余晖,也还刺得人睁不开眼。大家本想到银锭桥上合影,却硬生生被一群穿着同色衣服的老爷子们挤到桥的另一端。
“旅行团已经渗透到这儿了么……”,F君感叹道。
第一次带我们去王府井时,F君就已警告我们,凡是旅行团要去的地方,尽量不要期待那儿一天里还能有人流稀少的时刻。
F君的结论已被我们多次验证,可以说毫无谬误。
在北京呆过数年之后,便会对初来乍到时那个凌晨四点半起床去看升旗的早晨心存不解。
四点半准时从寝室出发,却无奈于根本没有交通工具,纠结了好久,终于选择了打车。的士只能到国家大剧院后面的小街,一下车,便只能徒步往广场赶。
夏日里的四点半仍然燥热难当,我们奋力穿过人群间的间隙,在过地下安检时,能清晰地看见姑娘嵌在后脑勺发丝上的汗珠。奋力从地下通道穿出,快到达升旗台时,同行的姑娘被硬生生挤到队伍第一排,差点撞到警戒线。看到此景的站岗兵迅速过来维持秩序,还一直站在姑娘身边直到升旗结束。这是姑娘后来告诉我的,语气里带有不小的抱怨。
“那种情况下根本找不到你嘛。”
“是看升旗去了,根本没顾上我啊。”
我一时语塞,目光滑到窗外,齐楼高的槐树上,夏蝉肆意鸣叫着。
从那以后,避开人潮成为了在京城出行的第一要义。
穿过银锭桥,往上走便是什刹海公园。据F君讲,这地界儿茶棚众多,绿化丰富,是北京人遛鸟乘凉的老去处了。太阳还未完全沉淀到后海里,放出惨白光的路灯就已被悉数打开,乳白色的湖边护栏瞬间被染上一圈光晕。斜对面的望海楼和宋庆龄故居放出淡黄色的灯光,中和了这边有些凄凉的白,那黄色想必是为了照亮夜景的地灯发出的。
往左望去,不远处的无数彩色灯管不留余力地工作着,随人流变动而一瞬瞬闪烁,湖面上剩下的零星阳光完美地充当了幕布,照不见的地方已悄悄被黑暗蚕食掉,与周遭融为一体。很快,阳光一点不剩的融化到水里,幕布拉开,眼前只剩重重光影了
“酒吧近在眼前了哦。”一直在埋头赶路的F君突然回头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去什刹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