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在小区门口开了一家澡堂，每到周末，澡堂里就像下饺子似的，雾气氤氲，烟霭朦胧，挤满了前来洗澡的人。一个周六的晚上，洗澡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忙了一天的老张，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休息，突然门口进来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子。

老张听到声音，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摆了摆手，说：“你好，今天我们已经关门了，明天再来吧。”

女人站了一会，没有要走的意思，磨蹭了半天，说：“老板，你看能不能稍晚些关门，我儿子……想洗个澡。”说着，拿出一百元放在了老张的手上。

老张手里捏着钱，心想：生意人不能与钱有仇，晚点就晚点吧。中年妇女领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长得高高大大，但是神情木讷，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女人尴尬地说：“这是我儿子，添麻烦了。”说完，带着男孩走进了浴室。过了一会儿，女人又出来了。

老张心里犯嘀咕，忍不住说：“孩子好像不爱笑啊。”女人苦笑了一下，说：“以前孩子可喜欢笑了，自从两年前因为一场车祸，他失去了一条腿后，就再也没有笑过。今天是发生事故后，孩子第一次出门。”

老张的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闷闷地点了一支烟，不再作声。

突然，澡堂里传出“碰”地一声，女人急忙问：“孩子，怎么了？”只听男孩呜咽着说：“妈妈，我摔倒了，站不起来了。”女人脸上露出既焦急又为难的情绪，老张试探着问：“让我去看看？”女人感激地点了点头。

老张连衣服都没脱，急急忙忙，走进了浴室。小男孩趴在地上，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扑簌地掉下来，他看见老张，眼里又多了些不安和惊恐，好像在说：“怎么是你？”

老张笑了笑说：“你别怕，让我来帮你吧。我们澡堂的宗旨就是对每一位顾客都要给予热情周到的服务。”说着，就走上前，把男孩扶了起来。老张偷偷瞥了他一眼，高大的身躯因为断腿变得残缺不全。显然，男孩因此而自卑，闷闷不乐。老张觉得自己应该为男孩做点什么。

男孩背过脸去，轻声地问：“叔叔，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老张摇了摇头，说：“不，孩子，你长得很好看，你知道吗？人不是因为好看而有人爱，而是因为有人爱才好看，你妈妈那么爱你，你在她的心里就是最好看的孩子。”

男孩脸颊抽动了一下，想笑笑，却因为太久不笑而笑不出来了。老张拍了拍孩子的肩膀，说：“来，让叔叔给你搓搓背。”不等男孩回答，老张已经动手开始脱上衣，男孩一回头，看见了老张裸露在外的那条假肢，吃惊地说：“叔叔，你……”

此刻，老张的脸上带着刚毅的表情，用充满自信地眼神看着男孩，说：“叔叔和你一样，也是个身体有残缺的人，所以你在我面前不用不好意思，我们是平等的。我以前是个军人，因为一次演习出现故障，使我失掉了一条胳膊。开始时，我以为我成了废人，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但是现在你看我，不但活得很好，而且还成了小老板了呢！来，你试试我搓的怎么样？”

男孩心里照进一缕阳光，使一直处在黑暗中的心灵得到一丝温暖，他乖乖地趴在床上，感受着老张那只假肢带来的安抚，一下两下三下……老张的手好像搓去的不仅仅是身上的灰尘，就连心灵蒙上的灰尘也被轻轻地拂去了。好久没有笑过的男孩，两年来第一次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好痒啊！叔叔，你的搓澡技术真好！”

听着孩子的笑声，老张的心里也像开了花似的，美美的！他嘱咐孩子，不要把他有假肢的秘密告诉别人。

很快，孩子洗完了澡，妈妈看见孩子微笑地走出澡堂，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握着老张的手说：“谢谢你，孩子好像和你很合得来。”老张坚定地说：“我很喜欢这个孩子，再来洗澡，我给他免费！”

第二个星期，又是要关门的时间，男孩在母亲的陪伴下，来到澡堂。这次，孩子明显开朗了很多，女人感激地说：“这个星期，孩子变化非常大，回家就说，以后要像您一样，自食其力。谢谢你对孩子的鼓励！”

老张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对男孩说：“你先进去，一会我帮你搓澡。”

男孩开心地走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听到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进了澡堂，男孩羞愧难当，赶忙用毛巾盖住自己的残肢，进来的几个人根本没有往男孩这边看一眼，他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这时，老张拿着毛巾也进来了。男孩朝洗澡的人那边努了努嘴说：“幸好我及时用毛巾盖住，否则他们看见一定会嘲笑我的。”

老张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对孩子说：“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每个人都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着，生命是自己的，别人无法左右！”说完，他脱下了自己的上衣，那刺眼的假肢又一次裸露出来，男孩学着老张的样子，也把毛巾从身上拿开，那只残缺的腿也暴露在那些洗澡人的视线中。

幸运的是，那几个洗澡的人非但没有嘲笑他们，而且纷纷竖起了大拇指，他们真诚地说：“瞧瞧这对父子，那身体像维纳斯女神一样，虽然残疾，但是让我们看到了生命之美。”

那一刻，老张和男孩都笑了。

老张一边给男孩搓着后背，一边哼着那首《从头再来》：“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心里像久逢甘露的沙漠，重新看到生活的希望。

老张一直没告诉男孩，他其实也是个胆小鬼，当知道自己失去手臂的那一刻，他无法面对家人和朋友，怕别人嘲笑他，于是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把自己的残疾隐藏起来。虽然现在可以自食其力，但心中的伤痛一直无法抹去，直到男孩的出现。他从男孩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为了鼓励男孩也是鼓励自己，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坦露自己的缺陷，第一次敢于面对自己的缺陷，第一次做回真正的自己！

男孩在老张的带动下，也唱起了歌《隐形的翅膀》：

“我终于 翱翔 用心凝望不害怕

哪里会有风 就飞多远吧

隐形的翅膀 让梦恒久比天长

留一个愿望 让自己想象……”

一元短篇小说训练营——姜媛写作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