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楚河陆府。”带着人手赶到不归崖的蒋林看着已经在清理落石和守在通往北山道路上的陆府人。
“蒋大人。”山崖上,一袭红衣的阮如安依旧惊艳。
“阮姑娘。”
“大人,家主稍早时已让我等在此,以防有人进入再生危情。”
“好。”蒋林点头,转身对身后带来的人说,“大家按各自分工,当心一点。”
官民一心,是不是当一个掌权者得到这样一个状态时,太平盛世也就不远了?
“现在情况怎样了?”不久,蜀羽微也赶了过来。
“目前没有发现伤亡。”蒋林回答。
“嗯……”蜀羽微拉了一下蒋林,压低声音,“刚才,我收到了观星阁那位大人的「万里鸿雁」。”
“「万里鸿雁」?”蒋林皱着眉头。鸿雁传书,「万里鸿雁」是一种可让消息瞬间传至的秘术。但此法需要高强的意念定力,而且所传达的消息只是一副卷轴画卷,是以并不常用。
“那位大人‘说了’什么?”
“你看看。”蜀羽微从袖内抽出画卷。
卷轴缓缓打开,映入眼中是满目苍翠的群竹,劲拔挺括,傲然风骨。
“翠竹?”蒋林不解地看着蜀羽微。
“你看。”蜀羽微又压低了声音。顺着蜀羽微的手,蒋林看见那高低错落的群竹俨然形成了一条龙!一条张牙舞爪,即将腾空而起的龙!
“这!”蒋林不笨,而且多少也算是官场中人,环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靠近后又压低了声音,“这真的是那位大人的「万里鸿雁」?”
“恐怕是的。”收起卷轴。
“那位大人也是陆府的人,她又怎会把占卜出如此现象的卷轴传给你?”蒋林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那位大人或许也没有可以托付的人了……”蜀羽微回答得莫名其妙。
“她最应该传给她哥哥……”忽然,蒋林停住话语。“我……好像明白那位大人为什么不传给她的哥哥了……”
“那位大人并非凡夫俗子。”蜀羽微整理着衣袖,“小林林啊。”蜀羽微苦笑,“我们好像又摊上大事了。”
“北山不归崖本就险阻难行,加上现在留在楚河的大都是老弱妇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凛汇报着情况,“是以此次山崩并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如此就好。”蜀羽微不动声色地回答,就如同早已知晓凛的到来。
蒋林看了看凛,眉头微微皱起来。蒋林不讨厌陆府人,甚至多少是对他们敬仰的。
但凛,是个意外。蒋林也说不上是讨厌他,只是从一开始就觉得他是个危险的存在。
“凛。”蜀羽微看着清理着落石的人,“此处经常山崩?”
“雨季会有,但不经常。”
“那……”蜀羽微转身看着凛,“关于不归崖,可有什么传说?”
“每个地方都会有传说。”凛回答,“不知大人指的是哪些传说?”
“比如……”蜀羽微向前一步靠近凛,“‘异人一族’?”
“哈哈。”凛笑了起来,“当然有啊,”看着蜀羽微,“这儿可是楚河。传说中异人一族兴起又沉寂之地。”
“那作为楚河中生长的人,”蜀羽微也跟着笑起来,“凛可知一些不为人知的传说?”
“关于北山,关于异人一族的传说有千千万万。”凛一直保持着笑意,“大人莫不是觉得此次山崩与异人一族有关?”
“任何的可能都是可能啊。”看着眼前谈笑风生的蜀羽微,蒋林是由衷佩服。刀光剑影,有时并不只在习武之人之间。
“所以,大人要……”
“我想搜索不归崖。”蜀羽微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凛,你熟悉这儿,小林林就拜托你啦。”
“得亏大人只搜索不归崖。”凛马上接上,就像一切都顺理成章,“要是大人要搜索整个北山……”
“我还没有疯。”蜀羽微笑着摆摆手,“北山山脉绵延不绝,如此劳民伤财的事情,不妥不妥。”
“如果普天之下没有可信任的人,你会如何?”
“我至于混得这么惨么?”
“万一呢?”
“那我就去找你,那时候你可别不理我。”
蒋林看了看旁边并肩而行的凛,握了握拳。
“我知道蜀大人为何让蒋大人跟我一起。”凛忽然开口。
“哦?为何?”
“蜀大人……”凛站住了脚步,“要一个人调查北山不归崖。”
“大人不过是文官。”
“于我而言,”转身看着蒋林,“二位大人并不分文官武官,都是「圣城来客」。”
“你至于忌惮我们这两个「圣城来客」?”蒋林冷笑了一下。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呀。”凛的笑让人如沐春风,但在蒋林看来却说不出地别扭。
“这一路上陆府人不少啊。”北山不归崖之上,蜀羽微并没有走动,而是静立在坍塌的崖边。“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蜀羽微似乎自言自语地说着,“这许多的陆府人究竟是以防旁人误入,还是在提防其他的什么?”
没有人回答,似乎真的就是蜀羽微在自言自语。
“自古山川皆有传说,而北山生死关,更是楚河乃至云尘的既禁忌又诱人的传说之地。”
“传说什么的,最是不靠谱啊蜀大人。”终于,有人回应了蜀羽微。
“阿演。”蜀羽微没回头,却喊出了来人的名字。
“蜀大人居然知道草民的名字。”那个个子不高的少年站在了蜀羽微的身后。
“我说我蒙的你信么?”蜀羽微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少年。
“圣城来的大人。”阿演忽然岔开了话题,“所有事都有因果,所有的‘为何’都会有‘原来如此’。”
蜀羽微笑了笑:“那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一些‘原来如此’?”
“那要看是什么‘原来如此’了。”蜀羽微问得莫名,阿演回答得玄妙。
“我听说过「楚河之乱」。”蜀羽微依旧笑眯眯的。
“「楚河之乱」啊……”阿演微微抬头,似笑非笑。
“如果我是尚乐,肯定不会在陆府眼皮底下招兵买马。”蜀羽微背对着山谷,“虽然楚河远离圣城,但此处戒备比圣城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圣上之所以只让蜀大人与蒋大人来到楚河,不过是想让陆家放低戒备之心。”阿演无所谓地耸耸肩,“朝廷需要陆家的力量,但朝廷啊,从来都不信任陆家。”
“阿演啊,你知道很多事情。”
“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阿演憨憨地笑着,“难得糊涂啊……”
“难得糊涂……”蜀羽微也笑了,“阿演啊阿演,你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了么?”
笑容依旧在阿演脸上,只是,他没有回答蜀羽微的问题。
“每个人都有想守护的。”沉默的时间并不长,阿演的语气还是非常平静。
“你说了许多不应该是你说的话。”蜀羽微低了低头,“阿演,陆府主人,不亏了。”
蜀羽微说得莫名。阿演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但马上便是会心一笑。
“大概,我也不亏了。”
“北山虽然充满了传说,但说到山崩,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另一边的凛与蒋林走在山崖上,一边是峭壁,另一边是万丈深渊。凛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就如同在走一条普普通通的道路。
“力量是可怕而神秘的。”蒋林没有落后于凛太多,在凛带着欣赏的目光中,蒋林如是说。
“我一直以为蒋大人耿直是因为涉世未深。”凛笑着摇摇头,“也是啊,大人驻扎边塞多年,又岂会涉世未深?”
“那是因为有一个人拼了许多力量去保护我。”蒋林抬头,“我帮不上忙也不能再给那人添负担。”停住脚步,“到此为止了。”
“什么到此为止?”凛也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回头。
“难道你真的会告诉我真相?”蒋林双手抱胸。
“什么真相?”凛依旧没有回头。
“关于不归崖山崩的真相。”蒋林的目光,若锁定了猎物的老鹰。
“关于不归崖山崩的真相。”蜀羽微眯了眯眼,“这个的‘原来如此’,是可说还是不可说?”
“可说。”阿演回答,“当然可说。”
“那,”蜀羽微转身看着阿演,“可说的‘条件’是什么?”
“嗯……”阿演笑了,“比如说蜀大人保证不会有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
“我要保守这个秘密?”蜀羽微摇摇头,“如果对于保守秘密我有自己的想法呢?”
“那,”阿演向前一步,“只有死人不会泄密。”
“哈哈。”蜀羽微似乎一点也不怕,又似乎阿演只是在开玩笑一般,“阿演你可知我是个朝廷命官?”
“知道。”阿演无所谓地耸耸肩,“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不会说自己是怎么死的。”
“真可怕。”蜀羽微的语气依旧轻松,“我打赌你会告诉我关于不归崖的‘原来如此’,而且你也不会杀我。”
“蜀大人相当自信呢。”
“要杀我,不至于等到现在。”蜀羽微直视着阿演的双眼,“从踏入楚河地界,我跟蒋林,随时都可以‘死于非命’。”
山崖微风吹拂,暖阳倾洒,似乎岁月静好。北山不归崖上,年轻的新任楚河令正用平静的话语,说出步步为营的虎穴龙潭。
“既然已知有去难回,大人为何愿意来楚河?”阿演负手而立。
“因为我没办法不来。”蜀羽微说得非常直接,“我的父亲也在朝中任职。如果我不来,恐怕这朝中就容不下我们了。”
“贤不避亲。”
“不可能的。”蜀羽微苦笑,“如你所见,如今我这处境,就是‘贤不避亲’的结果。”
“所以大人才会说我‘说了许多不应该是我说的话’。”阿演呼了口气,“大人是明白人,而能说与否大人也会有自己的判断。”停了停,“这次山崩的力量,”抬起头,“来自于人。”
“山崩的力量来自于人?”蒋林微微皱起眉头。
“如安姐发现了火药的痕迹。”凛转身向蒋林走来。
“谁会要炸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蒋林环顾四周,陡峭的悬崖,寸草不生的土地,即使如蒋林这般所谓外人也知道的随时而起的迷雾……
“有果自会有因。”凛抚摸着旁边凹凹凸凸的石壁,“敢问大人,蒋大人与蜀大人是如何得知北山不归崖山崩?”
“家丁们说的。”蒋林看着凛的手,“来自陆府的家丁。”
“呵。”凛低低地笑了笑,“蒋大人,恕我直言。您就不好奇为何陆家的人会比官府更早到达不归崖?”
“如果我是一介布衣,”蒋林看着眼前一片叶子缓缓飘落,“如果有同样身份的人能解决我的问题,”落叶落到了蒋林手上,“我首先会去找的肯定是与我身份相当的人。”
“此言差矣。”凛摇了摇头,“陆府在朝堂之上是仁义无双,声名远扬。但对于楚河百姓,‘陆府人’却如同恶魔。”
“这话要是在我没来楚河之前听到,我肯定不信。”蒋林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意外。
“所以,”凛笑了笑,“楚河的百姓会先找楚河令大人而不是陆家的人。”停了停,“这次山崩是人为的,但还是在陆家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最初的时候家主并不想陆家以外的人知晓。”伸手拂去蒋林手上的落叶,“蒋大人对那个「报信」的家丁可有印象?”
“我并不能认出所有的家丁。”蒋林收起手,摇了摇头。
“呵呵呵。”凛也收回手,笑了起来,“他算是个「死士」。”冷哼了一声,“对付陆家,可真算大手笔。”
“等一下。”蒋林挥挥手,“以上,全都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凛饶有兴趣地看着蒋林。
“你并没有拿出「证据」。”蒋林对上凛的目光。
“这些都是我说的,”另一边,山崖边的阿演眯着眼看着前方,“没有任何的「证据」。”
“有足够大的力量,说的话就是真实,就是「证据」。”蜀羽微抹抹嘴唇,“整个楚河,是陆家的天下。”
“不是哟。”阿演摇摇头。
“是圣上的天下。”蜀羽微和阿演同时说。
风卷起落叶,对于飘零,普天之下皆一般沧桑。
落叶随风,飘过北山起伏的山脉,勾勒大地棱角分明的曲线。落叶随风,轻拂过山脉的背脊,旋舞在山脉之下平坦的大地。
忽而,风住,落叶坠落在寒潭中。寒潭中那并不大的小岛上,有玄衣人静立。
玄衣人面前有一块凸起的土台,简陋却能看出经常被保养。土台上放着一块透明石头,仔细看有淡淡的流光溜走在上面,哪怕是白日里的阳光也无法掩盖。
玄衣人的目光在奇石之上,那双漆黑的眼眸中若曜石反射着朦胧的光影交错。
他的眸中有北山的峭壁,也有不归崖上坍塌的悬崖。
世间若是个放大的棋盘,众生便是棋盘上的棋子。何人执棋?与什么对弈?
“陆府的主人有一手好棋。”凭空而起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面对忽然出现的声音,玄衣人一点也没表现出惊讶。但也并没回应。
“我应该这样说。”声音依旧柔和,像一吹就散的青烟,“陆府主人,养得一手好棋。”
“你在说什么啊?”玄衣人终于开口,干净的声线,如同纯粹的山泉。
“我说,”柔柔的声音如一缕薄纱围绕着玄衣人,“你,不得好死。”
“不付出什么,又怎会有收获呢。”玄衣人转身,那流动着异光的奇石在玄衣人转身的同时暗淡了光彩。
“楚天阔。”玄衣人开口。
“呀,好久没有人喊本座的名字了。”那飘忽的声音依旧像无处依附的细线,看似柔弱却让人无从脱身。
“想不想见一个有趣的人?”
“有什么人会比你更有趣?”楚天阔的声音带着玩味的戏谑。
“我只是个凡人。”玄衣人笑着,“但那个人,想必妖市掌舵会对他无比感兴趣。”
“这就是你换「天地阅」的‘代价’?”声音带上了慵懒,“不划算,不划算。”
“楚天阔,你要是觉得不划算,又怎会把「天地阅」带到此处与我赴约?”玄衣人又转过身,手落在了名为「天地阅」的奇石之上。
“但是呀,”声音忽然靠近,“妖市不与陆家人来往。”
“我不是哟。”玄衣人的笑意更深了。
“啧啧啧。”楚天阔的声音轻飘飘地离远了一点,“当初本座在初代九绝面前立下誓言,妖市永不与陆家往来。”顿了顿,“他们要是知道如今这情形,会不会后悔得不得了啊~”结尾拖了个尾音,似乎在讨论一件有趣的事物。
“我不生不灭许多年,”似乎忽然被打开了话匣子,楚天阔在那喃喃自语,“这世上当真有人‘一饭之恩必偿’?”
“楚天阔,你得说完整句话。”玄衣人抬起头,“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