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下讲台的时候,你们五监区发年终总结奖,我看你被留下来了,就走到你面前:“进来多久了?”“两年。”你看着我,苦笑了一下。你高出我足有一头多,大大的眼睛,棱角分明的脸庞,应该算个帅小伙,可惜,一身囚服把这帅气降低好几个档次。“还要多久才能回家?”“六年。”天啊!看样子,你也就二十出头,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判多少年?”“八年。”你还是苦笑着,可嘴角明显地比刚才沉重了许多。
判八年,看来这罪有蛮大,不是伤及人命就是致人重残。他要去领奖品了,没时间跟他详谈。我帮他整理一下衣领,沉重地看着他的眼睛:“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回家,妈妈在等你回去过年。”他认真地点点头,没有看我,迈着缓慢的步子朝发奖品的教官走去。看着他高而瘦的背影,我的心像系上一块石头。
一失足就是千古恨。这个年龄应该是在大学读书的,这个年龄应该是朝气蓬勃的弄潮儿,这个年龄应该和青春、浪漫、时髦、幻想、飞翔和梦在一起的。可他,自己折断了翅膀,每天只能宿舍食堂工房之间循环往复。高墙、铁门之内,享受清风白云都算奢侈,脚上的泡自己走的,怨得了谁呢?
眼看着要过年了,监狱也要利用这个契机对服刑者进行教育。二月的第一天,我应邀来到岳阳监狱,给第五监区的服刑人员做心理健康教育讲座。每次来讲课,我都很为难。”讲什么?“是个大问题,你的话能不能叫他入耳入心,能不能对他有触动、有促进、有效果?如果不能,那就劳而无功,徒有此行。
在春节这个节骨眼,跟在高墙里失去自由的人讲亲情,讲家庭,讲母亲,应该是最佳选择。春节是我中华民族一年当中最隆重的节日,每逢佳节倍思亲;春节回家,与家人团聚,是每个游子的梦。高墙里的人自然还不能与一般游子相比,他们不可能想吃啥就吃啥,想买啥就买啥,他们在春节更想家,想父母,想妻子儿女,于是我把标题定为《 怀揣孝心,努力改造,争取进步》。
为了消除他们”开会就是受训“的抵触心理,开篇先描述一个画面:”看见你们,我突然想起去年在新闻里看见的一个画面:一个又矮又瘦的中年男子拎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赶到火车站。这时,车门已经关上了,火车马上要开了。这男子急了,就爬车窗。按常规,月台上的值勤人员一定要把他拉下来,车上的人一准也要把他往外推啊——太危险了!但此刻忽然反过来,车上的人一起往窗里拉他,月台上值勤人员则用力把他往车窗里推。人钻进去一秒钟,车开了,那一刻,车上车下的人连同那中年男子都开心地笑了!这上演是哪出戏啊?原来那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九,回家过年啊。过年回家,这是咱们中国人共同的团圆梦啊!“
开篇没有被训斥,被教育,他们好像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接着继续渲染春节盼回家盼团圆的气氛:”今天是2月1日,农历腊月十六,还有两个星期,我们炎黄子孙就要迎来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一个重大节日——春节。每逢佳节倍思亲啊,过年尤其想亲人啊!每年的春运是中国的一大景观,全世界绝无仅有的。飞机轮船火车汽车,加班加点的跑啊,还是不够,从1月29日开始,50万辆摩托大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开拔,天寒地冻,挡不住人们回家的脚步,千里万里,隔不断思乡的团圆梦。”
我想,此时他们开始想家了吧!接下来,因势利导:“在座的各位,要过年了,你们想家吗?想,就跟我一起大声说出来:我——想——家——”大厅里回荡着“我——想——家——” “我——想——家——”你不用担心,这种鼓动会发生骚乱,因为他们明白,在这里插翅难飞。
感情的琴弦拨动起来了,有人热泪盈眶了,再添一把火:“我今天来,站在这里,面对大家,心情很复杂。我多么想,让你在过年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突然出现在你父母眼前,出现在你妻子孩子的眼前,大家一起挂灯笼放鞭炮煮饺子,喝酒、举杯、祝福!热热闹闹,红红火火,要多开心有多开心,要多幸福有多幸福!可惜啊,我没有这个权利!但我却能告诉你一个尽快拥有这一切的办法。”
他们的眼睛睁大了,我也书归正传了——今天的主题就两个字:“感恩”!当然这个主题并不新鲜,或者可以说是老生常谈。那就把老话题讲出新意境,让他们能懂能做。不管是谁,要感之“恩”多之又多,切近最大最根本之“恩”——父母之恩,抓其一点不计其余。
我用了钟茂森博士的"孝的三层含义"来剖析如何在高墙里也能尽孝感恩。
钟茂森博士“孝的三层含义”是:第一孝,养父母之身;第二孝,养父母之心;第三孝,养父母之志。钟茂森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钟茂森的母亲在他读初中时就说:“你要好好学习,将来博士毕业,我要当博士的妈妈、教授的母亲。”他就考了博士,当了教授。后来他母亲又说:“我不满足于当教授的母亲了。我愿意学习孟母,让儿子成圣成贤。”钟茂森就到了澳洲,拜一位智慧的长者为师,从此走上学习和弘扬圣贤教育的道路。2011年在香港圆明寺剃度,法名"定弘"。全国到处讲学,宣传孝道,出了很多书。
钟茂森的例子很有说服力,他就是大孝之人。转而联系服刑人员目前情况:你们的父母当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好好改造,那你就好好改造,这就是孝;你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早点回家团圆,那你就努力工作,争取减刑,早日出狱,这就是孝!然后联系我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感悟,现身说法,证明孝敬父母,感恩父母是人人必须做的,人人可以做的。最后推导出:你们昨天之所以犯罪,今天之所以遭罪,都是因为“父母教”,你没有“敬听”,“父母责”,你没有“顺承”,一句话,你走进高墙,就是不孝敬父母,不感恩父母的酿的苦果。最后强调只有孝敬父母,感恩父母的人才有福报。
最后献上我真诚的鼓励:你用失去自由换来了的教训,也是你的一笔财富;带着这个财富,抓住今天的机会,好好学习,好好悔过,好好改造;明天在向你招手啊,爸爸妈妈在向你招手啊,家在向你招手啊。你要加快改造脚步,尽早走出这扇门!
“最后让我们用自己热烈的掌声给我们未来的新生加油!”他们为自己鼓掌,掌声在大厅里回荡,似乎在和开场时“我——想——家——”心声遥相呼应。
我感到这次的演讲是动情的,是成功的。我没有高高在上,尽管他们是罪犯,我也是把他们当作“人”来推心置腹地与之交流,给予他们尊严与尊重,寄予希望与祝福。我以为这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应该具备的素养和职业道德。
高墙里的你,还有多远的路要走?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不管多远,昨天错了,今天加倍地努力吧!不要抱怨,不要懈怠,更不能消极,唯有重拾感恩之心,方才可以创造一个晴朗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