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月末的雨天似乎没有尽头,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鲜活的身体躲在暗沉而笨重的雨衣里,脚步急促的走过街道,穿过马路,沉默而井然有序的在这个街道尽头,或是那个十字路口,四散开来,朝着既定的目的地安静的前进。世界被蒙上了一层由细雨织成的面纱,所有的情绪,喜怒哀乐似乎也变得模棱两可,模糊成了一团,在这种时刻,你仰望着生活,生活却在脚下。 过去和未来统统被时间封锁,感受到的和被感受着的,只有现在。
虽然已是午夜时分,弓宇剧院依旧是灯火通明,门外人来人往 ,车水马龙。那些平日温文尔雅,衣着考究,有教养的男士们,对于戏剧,尤其是午夜剧目,总是抱以极大的热情。在一些特别的剧目上映时,即使是寒冷的冬夜,也不能阻止他们在午夜迈向剧院的步伐。总而言之,在午夜时分的剧院里,夜晚是属于他们的。
就像今夜,这些男士摆脱了白日的种种繁复礼节和日常琐碎的事物,脱下拘谨的礼服,换上一身轻松的便装,熟识的人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将要上映的剧目<快活泉>,从容悠闲的走进剧院。
似乎是时间还早,男士们成群结队的走进剧院内的俱乐部室里,相熟的人围城一桌坐着,喝上几杯酒。俱乐部室内温暖而又掺杂酒香的空气似乎有种催化作用,刚刚还算安静的俱乐部室内现在却犹如菜市场一样喧闹。剧院门口,那些温文尔雅的举止,仿佛像上个世纪的陋习一样,迅速被人们抛开,取而代之的是肆无忌惮的欢笑声。男人们聚在一起,好似就有说不完的笑话。俱乐部室内的女服务员忙碌的穿梭在每个座位间狭小的过道中,吧台的调酒师仿佛要长出第三只手,第四只手,才能满足这些先生对于酒精的需求。
俱乐部室内的温热空气夹杂着各种古龙水和酒精味道使人更容易沉溺到这种快活,热火朝天的气氛中,这时,有两个年轻人刚刚进来,脸上带着与四周欢乐氛围格格不入的拘谨感。
圆脸青年略显沮丧的说到 :你瞧,咱们要不然应该早点来,或者再晚一点,等到第一幕刚刚开始的时候,总好过现在。这个青年高大,健壮,脸庞圆润白皙,因为没有蓄胡须,看起来像是个大学生,他环顾了下四周,随即又忍不住抱怨道:好了,这下只能坐在吧台了,天知道,阿尔法,为什么我要跟你今天来这里。
“好了,奥伦,不要这么拘谨,我们今天是来找乐子的,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叫阿尔法的青年,显然,也是第一次踏足这里,他略显瘦削的脸上露出轻松,快乐的表情,黑白分明的双眼好奇的打量着周围,轻佻的望着来来往往的女服务员,仿佛在下一秒,他就要为这个期盼已久的夜晚欢快的吹起口哨来。
他们最终在一个靠着窗户的角落里,找到了位置坐下。点了两杯螺丝起子,仿佛像第一次去动物园观看动物的幼童一样,好奇的打量起周围的人。
尽管在平日里,这些男士们因为其社会地位和其工作职位,都是再有教养不过的人。他们在各个工作领域都是有些名声的人,在他们所属的社交圈,也是再端正不过的好人。即使处于情不自禁,感情外露的时刻,也恪守礼节,完美的遵守了社交圈各种默认的规则,符合古典小说篇章对于浪漫风流的定义。但是嘛,生活在白天,快乐在午夜。
在这个深夜的剧院里,他们仿佛变了一个人,从白天的套子里钻了出来,在漆黑的夜里,以真面目示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生活这出戏剧真正的帷幕正在缓缓拉开,夜色温柔,真实的人性此刻站舞台上,跃跃欲试,正要表演。
这些白天辛勤工作,维护体面的男士们,此刻,身着便服,在酒精和室温的作用下脸上呈现出极端兴奋激动时才有的潮红色,肆无忌惮的大声讨论着戏剧,演员,只是不是以戏剧评论人那种端方冷静的口吻,也并不像那些戏剧杂志那样以学术的角度,科学的思维去评价一出戏。戏剧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隐秘的快乐。
他们并不在意戏剧本身的艺术性,只贪图世俗的快乐,感官的享乐-情欲是他们在午夜这个特定的时刻,衡量一出戏或一个演员最根本的标准。或者说午夜剧目本身就是一种略显放荡的玩乐,优秀的演员,伟大的演员只会出现在傍晚时分的舞台上。
阿尔法仰头喝了一杯螺丝起子,沉默片刻,抬头望着俱乐部室内老旧的天花板,上面画着各种穿着清凉的的男男女女,因为年代久远,而略微发黄,男女的面目在昏黄的灯光下被模糊了,而肉体的线条却更加突出,室内墙上的壁纸,也是温暖的桃红色,只是不知为何,看多了,香艳过了头,有种甜腻的感觉,仿佛是廉价香水那经久不衰的刺鼻的香气。这个俱乐部室本身,好似一张温柔的网,网的那一头,不知谁的手,悄悄地收紧网绳。阿尔法觉突然得呼吸有些发紧,于是他松了松领口,又点了一杯尤里卡,大口喝了几口,说道:
“你听说过阿华田吗,是波波夫从B星某个咖啡馆挖掘到剧院的,妙丽小姐这次都只能给她做配角。有人说波波夫真是好眼光,有了这颗新星,帝国伯爵又给剧院投了起码50万金。”
“这里可真像个妓院,”圆脸青年奥伦,皱了皱眉头,好像对剧院内部这种温暖而又使人沉醉的气氛有些厌恶,随即起身,想去门外透透气,只是想着独留朋友一人在这里,似乎也不太妥当,便又坐了下来,嘴里小声嘟囔着些,不该来,太晚了之类的话。
这时一个高挑清瘦的金发青年,隔着人群向他们打了打招呼,快步走过来。
“阿什利,你怎么来了,今晚不是《每日新闻》的截稿日吗“。阿尔法亲切的和这个金发青年打招呼,一边递给他一杯雪莉酒。
“还不是为了明天的戏剧评论版,现在人人都在谈论《快活泉》这出戏,顺便和1918约在这里,天哪,你能相信吗,这位老兄来了D星已经十年了,居然从没踏足过午夜剧院。”阿什利接过酒,快速的喝了一大口,被寒风吹得有些苍白发皱的脸,瞬间又有了血色,变得红润起来。他的眼睛迅速扫视着周围,在寻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1918怎么还没到,这个家伙,怎么聚会总是最后才到,演出就要开始了。”
“1918可真是个有趣的人,B星属于S大区,那个区的人,自从巴巴罗纳之夜发生后,对于剧院,电影院,这种人多聚集的地方,在深夜基本不开门。“奥伦说完,停顿了下,似乎又想起什么,继续说道:
“不过据他自己说,他坚持任何一个聚会最后一个到,是因为如果有任何不幸或是凶杀案发生,最后一个到的人,总是会被委以重任,你瞧这是为多么滑稽可爱的朋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忧虑世界上最不幸的事情。”
“这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如果有狂徒,也早就被关进深渊里了,他总归会来的,毕竟前两天波波夫拜托他为阿华田小姐撰写一部正剧剧本,今天他还要来谈剧本的事情,不过说真的,阿尔法突然双眼有神的盯着阿什利,继续说:“你们报刊不都写些正剧的剧评,怎么这种午夜剧目的剧评贵刊也肯屈尊发表?人人都在讨论阿华田小姐,你了解她吗?”。
这时剧院广播响起,演出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俱乐部室内的人们,陆续在引座员的带领下走入各自的包厢或座位,阿什利拿起相机,整理了下衣服,边走边回答道:
“伯爵殿下是我们报刊最大的赞助商,现在这个年月,各种各样的评论层出不穷。也不差这个午夜剧目评论了,要我说,一个只能在午夜剧目崭露头角的女演员,总之不能算是什么正经艺术家,这种演员身上的秘闻,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并且大多数和在台下看戏的男士有关。“他略显冷漠的说道,仿佛这个年轻女演员的一切已经被他看穿,一切情节老套的不能再老套,他对她再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剧院内部的广播再次响起,戏剧马上就要开演了。剧院门外依稀有些轿车停下,人们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向剧场,只是1918并没有出现在这最后一波赶来看戏的人群中。阿什利没有坚持等待了,随着引座员走进了自己的包厢,他心里轻轻地抱怨了下,1918这个古怪又可爱的家伙。
几分钟后,剧场内的灯光被关闭了,只有舞台是明亮的,红色的帷幕被缓缓拉开,序曲音乐开始响起,好戏开始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