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梦】

1.水滴声


小青坐在书房阔大的飘窗上,聚精会神地看一本小说。飘窗上铺着淡紫色羊绒毡,厚厚的,暖融融的。被拢在窗子两侧的垂地薄纱窗帘在微风吹拂下,轻轻飘逸出一角,如水面漾起的丝丝涟漪。

夕阳映红了西天,晚霞染成了橘红色、柠檬黄、茄子紫、番茄橙......窗台上的小青在霞光映照下,在玻璃窗上投射出了一副如梦似幻的剪影,静谧,柔和,浪漫。

小青的视线离开了书本,朦胧地看向虚空,她屏息凝神,倾听。

那声音非常轻,一声“嘀嗒”后三秒,另一声随之响起,非常有规律,似乎是水滴声。

小青放下了书,到各水龙头处查看是否有漏水。

房子装修完才一年多点儿,一家人搬进来住还没满三个月,如果发现哪一个水龙头漏水,打个电话给装修公司,很快能修好。

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在小区玩耍的孩子们都回家准备吃饭了,家里更加安静了,只有那水声,几秒钟“嘀嗒”一次,小青不由心烦起来。但是,她没有着急,她知道,越着急,越辨不清那声音的源头,越不好找。房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四房两厅两卫。厨房、两个洗手间和两个阳台都装有水龙头,究竟是哪个水龙头漏水呢?她慢慢走到每一个水龙头前,低头细看——每一个水龙头都关好了,没有渗漏的水迹;她伸手轻轻触摸——每一个水龙头口除了隐含在里面的那滴欲落不落的水滴之外,都干干的,再没有让她手指湿润的迹象。

没有一个水龙头漏水!

这时,水滴声暂停了,她没有多想,回到了书房,开灯,重新坐在窗台上,拿起那本放下的书。

正准备把视线凝聚回书本时,“嘀嗒”“嘀嗒”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变本加厉地响了起来!似乎一定要小青尽快探查出那水滴的出处。

小青再次放下书,侧耳倾听。这次,她终于听清了,声音是从旁边传来了,就在她的耳边,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这声音从难辨的“嘀嗒”“嘀嗒”,化成为比较清晰的“噗——卟——”“噗——卟——”。

她轻轻扭头,疑惑地看身侧,她记得,身旁并没有装水龙头啊,哪有人家会把水龙头装在书房呢?她摇了摇头,迷惑了。

她轻轻悄悄地睁开了微闭的眼睛,头脑终于一点一点清醒了,耳旁的“噗——卟——”声明晰了,原来,不是水滴声,是丈夫阿彰的呼噜声。

透过窗子,小青看见东边天际泛出一缕白光,她知道天就要亮了。她没有像以前一样触碰或推推阿彰。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躺着,在阿彰有规律的呼噜声中,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梦中寻找滴水的水龙头而彷徨的情绪渐渐消散。

忽然阿彰的呼噜声停了,几秒钟后,他轻轻地呜咽起来。

小青一惊,他做噩梦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伸手轻轻推了推他。

阿彰睡意朦胧的话语带着呜咽的余音:“什么?”

“你在哭,是做噩梦了吧?你梦见什么啦?”


2.呼噜声


35岁后,阿彰的呼噜声越来越响。小青经常被他的呼噜声吵醒,彻夜难眠。她忍无可忍,尝试轻轻推一推躺在身边的他,他会迷迷糊糊地轻轻发出猪一样的“哼哼”声,之后,身体一侧,从仰卧变为侧卧,呼噜声瞬间消失,小青得以安眠。

但是,这个方法不能总用。

有一天早上,阿彰大发雷霆:“你晚上总是在我睡得很熟的时候碰我一下,有时还要讲我一两句,搞得我完全不能休息好,你究竟想干什么?想要让我死吗?这样折磨我!”

小青很委屈:“你晚上总是打呼噜,很大声。我没办法睡觉,你也是想让我死!”

“我哪里有打呼噜?我根本就不会打呼噜!”

小青好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看着丈夫,她没有想到,他居然不知道自己睡觉会打呼噜。

“你没听过自己打呼噜?”

“没有!我就不会!不会打呼噜,怎么听?听什么?”

“你没有在就要睡着又还没有睡着的时候听见过自己的呼噜声?”

“就是没有!”

小青目瞪口呆。她以为,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是否会打呼噜,或许是他人告诉自己,或许是自己发觉。她自己就因为在即将入睡之际 ,听见过自己发出猪一样的呼噜声而知道了自己是会打呼噜的,也因为那声呼噜,多次毁了本该能进入深睡眠状态的午休。丈夫居然没听过他自己的呼噜声!她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一个处在愤怒中的人,说的话真假难辨。

“好吧,你不会打呼噜,我讲错你了。”为了心情还没有被搞到最糟糕,小青主动息战了。

晚上,小青想把被褥抱进书房。

阿彰阻止了她:“要搬也是我搬,哪有让女人搬的呢?我搬,算我怕了你了。”

此后,小青休息得好了。

此后,阿彰在书房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加班工作、玩游戏、休息......都在里面,甚至吃饭,都要小青一叫再叫还是叫不来,他总是以这几句话应付小青:“思路来了,不能断!”

“这局就要赢了,别吵!”

“这局输了,我怎么甘心,让我赢回一局,就来。”

“你先吃,你先吃!别吵!”

小青从最初的生气,到之后的郁闷,到最后的坦然接受,做好饭后,叫一声:“吃饭了——”听不见回应也不再叫了,自己开吃。

“电脑玩多了,肩膀痛,脖子痛。”阿彰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接踵而来的是越来越严重的呼噜声,而阿彰自己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会打呼噜,即使小青怎么告诉他,即使她还饱含怨气地说受他的呼噜影响晚上难以安睡。


3.呼吸暂停


阿彰承认自己会打呼噜,是两次让他难忘的经历。这两次对普通人而言,非常平常的经历,却让阿彰终生难忘。

一次单位加班,他中午不得不在办公室休息,他休息得可好了。但是下午上班时候,他被所有的同事攻击:

“今天中午一点儿都没有休息好,究竟是谁的呼噜那么响,比夏天的雷声还要响,吵得我一点儿都没有睡着,烦躁死了。今天下午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打起精神来做事情。”

“就是阿彰,他很快就睡着了。睡着后,马上就呼噜震天响。”

有一个平时和阿彰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悄悄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会打呼噜呀?”

阿彰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老婆以前说过我会打呼噜,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过自己的呼噜声,所以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打呼噜。”

听到同事们的抱怨,阿长终于知道了,自己不仅会打呼噜,而且呼噜的声音非常非常响。难怪老婆以前那么多怨言,而自己却完全没有理解她,还责怪她不理解自己。

另一次是和一个朋友外出旅游,他和朋友住在同一个房间。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朋友描述他打呼噜的声音:“一开始和风细雨,就好像是春雨润物无声,接着闪电雷鸣,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好像猛虎下山,蛟龙出海,龙吟虎啸,非常欢腾,非常热闹。说实话,我这个晚上都在欣赏你的呼噜声,完全没有睡意。而且,我发现你的呼噜声中,似乎有些时候有呼吸暂停的现象。你可要小心一点啊!呼吸暂停这个事情可是会要人命的。你最好到医院去看一看。”

阿彰紧张了起来。他想起自己一个远房亲戚就是因为呼吸暂停,50多岁,年纪轻轻就在某一天夜里睡过去了。平时身体非常好,什么病都没有,但是,睡觉时呼噜厉害,医生判断他的离世就是因为呼吸暂停。

阿彰去了医院。医生建议进行睡眠测试。测试结束后,医生给了两个建议让他选择:一、购买呼吸机;二、矫正下牙床,逼迫嘴唇在睡觉时不会张开,逼迫气管口张开,即使小舌头下垂也不至于堵住气管,使呼吸顺畅。医生希望这两个建议他能任取其一,要他注意的是,无论是呼吸机的购买,还是下牙床的矫正,都应听从他的建议到指定机构来实施完成。

各种权衡,各种打听之后,阿彰购买了家用呼吸机。

戴上呼吸机后,他的睡眠果然好了很多,不会打呼噜了,梦也少了,喉咙不痛了。但是适应过程让阿彰倍感难受,只要一觉得舒适了,他就会把鼻罩取下来。随着他的这一取,马上,呼噜声又高亢地响起,呼吸暂停也随之即来,梦境如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精神相应萎靡。

这天,他“噗——卟——”“噗——卟——”的呼吸声和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也因此而来。


4.兄妹情深


“你做什么梦啦?怎么哭得那么伤心啊?男人哭,是很少见的哦。”小青问。

日常生活中,她只见过他生气,暴怒,却少见他哭泣。

阿彰讲起了他的梦:

“一个星期天,我和妹妹阿红,侄女小茜不知道到哪里玩。小茜开车,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阿红坐在我后面的位置。来到一个岔路口,我说要走那条路,小茜却把车开到了另一条路。那条路是上山的路,很陡,很危险,一边是悬崖,一边是绝壁。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小茜心里比较急,把车开得很快。我们拼命叫她不能开那么快,很危险,可是,她就是不听。就在一个急转弯的上山道上,就在拐弯的一瞬间,阿红从车窗甩了出去,直接掉到悬崖下面去了。可是,小茜没有发现,还是把车开得很快往前走。我大声哭了起来,一边大声叫小茜停车,一边要从车窗跳下去找阿红。就在这个时候,你把我推醒了。”

小青摸了摸阿彰的头发,小声说:“可怜的孩子,哭得那么伤心!没事,没事,那是一个梦,梦都是反的,你妹妹阿红现在不知道多好呢!肯定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呢!”

“是啊,你看看,我真的真的非常爱我妹妹。”

“当然啊,没有谁会怀疑你对你妹妹的爱护之情。谁都知道,你妹妹是你的老婆本呢!”小青笑道。

阿彰也笑了:“是啊,从妹妹一出生,所有人都告诉我必须对妹妹好,他是我的老婆本。如果没有把妹妹保护好,我连老婆都会娶不到。所以,只要有谁会欺负阿红,我总是很生气,总是要帮助她,让别人不敢欺负她。”

“真是一个好哥哥。什么时候让那个老婆本把钱给我啊?我是你老婆,可一点儿钱都没有得到呢!”

“好老婆,知道啦!你是我最好的老婆,你不会跟我讲钱的,对吗?连我都是你的,我的钱当然也是你的,你还跟阿红计较什么呢?那些都是我们还小的时候开玩笑的话,你不要当真哈!”

阿红是阿彰的老婆本,源自于阿彰家乡的传统。阿彰结婚需要给未婚妻家彩礼,这份巨额支出必须得到阿红夫家的彩礼才有能力支出。其中关系,一环套一环。阿彰上学时非常努力,跳出了家乡,和小青自由恋爱结婚,给小青娘家的彩礼是小夫妻俩自己积攒的,没有把阿红这个“老婆本”派上用场。阿红也来到阿彰所在城市,自由恋爱结婚,没有给娘家一分彩礼。

可是,关于阿红是阿彰的“老婆本”的话题,仍然被他们时不时讲起——只当成婚姻路上的一个玩笑。

“你的梦里面还有小茜,你真是操不完的心,小茜的事情关你什么事?总是什么事情都要管,你不管不行吗?”

“不行!当然不行,她的事,我完全管得!谁叫我是我们家族在这儿的老大呢?我不管谁管?”

“谁管,她有爸爸妈妈,有弟弟,哪轮得到你这个叔叔管她?再说,她已经30多岁了,她早就成年了,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主,都要为自己负责任了。不需要你瞎操心,多余!”

“我们作为长辈,看事情总比她多,考虑得总比她周全。她恋爱几年,居然把我们隐瞒得这么严严实实,我就是想不通,好像我们会害她一样,太让我伤心了!”

“伤什么心,你只不过是个叔叔,告不告诉你,都可以。你想通这个理,就不伤心了。你想想,你自己谈恋爱时,有告诉过你叔叔吗?”

“确实没有。”

“那不结了。”

“是,好像确实没有要我管,我确实没有伤心的立场。”

“原本就是。”

“可是,我就是想不通。”


5.小茜的婚事


小茜是阿彰的侄女,20岁大专毕业后来到这座城市,来到叔叔阿彰身边,要求阿彰帮助寻找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

女孩子,青春貌美,找什么工作不行?可她学的专业偏偏是数控机床!男孩子学这个专业尚且需要眼疾手快,她一个女孩,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胜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小茜的工作,在一个偏僻的镇区找到了。

因为工作忙,小茜和阿彰的联系并不频密,再次联系时,阿彰和小青知道她就要结婚了,直到她闹离婚,他们才知道,小茜是奉子成婚,那时,她参加工作半年不到。

阿彰异常生气——她对婚姻如此轻率。结婚前,他和小青建议她把孩子拿掉。小茜坚决不同意,后来差点和叔叔婶婶翻脸。闹离婚,他们劝她多考虑考虑,至少要把那可爱的孩子的抚养权争取过来,小茜什么都不考虑,把仅有的几万元存款一分,就搬离了两人居住的小窝,在外面租了一间更小的窝安顿下来。

生气归生气,生活总是要继续,离婚后的小茜到叔叔家的次数多了起来。

这一两年,又少了,年头到年尾难得来一次。

小青猜测,小茜又恋爱了。

因为前车之鉴,阿彰和小青对如此有主见的小茜的恋爱不愿发表更多建议和意见。

一日,小茜开了一辆车到叔叔阿彰家。

小茜说:“这辆车是我分期付款买的。”

“你需要用到车吗?”

“平时很少用,就停在出租屋前面,只有要和去见儿子了,才开一开。”

小青很敏感,从小青这几句话隐约猜出了小车的来源。果然,今年春节,小茜主动告诉他们了:“这辆车是男朋友买的,他付了大部份钱,还有一小部分我自己分期付款。”

“一辆十几万的车,还要她分期付款一部分?”阿彰首先不信,对小青念叨,“十几万元,就让一个老男人给吸引了!你看看我这侄女!”

确实是一个老男人,小茜虽说离婚了,但才20多岁,而听说,仅仅是听说,没有见过的她男朋友,已经40有多了,一个男孩上初三了。小茜周末到他们家,买菜、做饭、接送男孩上兴趣班。难怪阿彰对这个侄女的眼光痛心疾首。

“他说把现在住的房子的房产证加上我的名字。”小茜似乎在宽慰叔叔。

“你们打了结婚证吗?”

“没有。那不过是一张纸,我也不愿意要。”小茜似乎很想得通。

阿彰不再多说。

但是,他独自小青时说:“这样的一个女孩,如果是我自己的女儿,看我怎么收拾她!”


6.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小茜对婚姻的态度,阿彰不理解。

他是一个传统的男人,虽说他周围不乏离婚的、婚内出轨的亲戚朋友同事,但他,绝对不会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有时候脾气也不好,忍不住和小青吵架,冷战。

有一段时间,小青也经常把“离婚”两个字挂在嘴边。他一笑置之,说:“你想都不要想,我不会和你离婚的。我就要你一直照顾我,离开了你的照顾,我必死无疑。”

听到他的话,小青心就软了,婚姻存续的时间长了,她犯糊涂了,怎么觉得阿彰成了比自己小的孩子,需要自己的呵护?

“怎么你又把呼吸机摘掉了?”小青有点儿生气,阿彰的呼噜声严重影响了她的睡眠,阿彰的梦境让她为他担心,“你能不能别摘下面罩啊?”

阿彰也委屈:“整晚戴着,很难受,只能仰睡,躺得好累,累得腰酸背痛的。换一换姿势,面罩就会滑动,就会漏气,很不舒服。”

“怎么办呢?能不能解决?”

“没办法,可能面罩的塑料老化了,换一个新的,可能就好了。”

“采用了两个月就老化了?”

“那个材质很软,天天用,老化的可能性比较大。”阿彰手里拿着面罩,拉过小青的手指,要她触摸那塑料的材质。

小青想缩回手,无奈,阿彰力气大,她使出了所有力气,也没有把手缩回来。手指尖触摸到柔软的塑料。入手的材质软得像婴儿的皮肤,吹弹可破。小青轻轻摸了一下,马上缩回了手指,她怕自己的指甲戳破了那薄如蝉翼的塑料。

“你看,这么薄,是不是很容易老化?”

“是的,是的。”

“换一个吧。”

“好吧。”

希望换了一个面罩后,阿彰不再做梦,小青也能拥有良好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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