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迟迟未寄出的信
提笔已泣不成声，是这爱太过于深沉，还是像您说的我天生眼泪就多。
请原谅我是一个报喜不报忧的女儿。我写过朋友、老师、陌生人，好像从未写过你。在各类形式的文章，随笔之中甚少提及母爱，这个熟悉既又伟大的主题。其实一直是我在逃避，我不知道该以何种文字去形容这厚重的情感。我怕我写不出，我怕我无法将其中的曲曲折折，我的矛盾，我的纠结，我的感情完完整整呈现。
让你缄口莫言的往往是你最为珍视的。前一阵子，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让我想起了您，再一次陷入了我们之间的回忆以及关系的思考之中。有一位宿管阿姨在每一次打扫卫生时都会有女儿的帮助。女孩背着书包手里拿着比她还高的拖把，抬起又大又脏的垃圾桶。在旁边等着接热水的我出于感慨得说了一句“阿姨，你女儿好贴心”阿姨用方言回了一句“她幸苦哦！”满脸欣慰。在我俩有限的相处时间里甚少有这种温馨合作的画面，要么是你嫌弃我笨手笨脚，要么就是我“不屑”与你合作。从记事起，你给我留下最多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离别。您可知这种短暂的幸福感之后就要面临的分别给我造成的伤害是再多物质的满足也弥补不了的。我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穷人家的孩子与父母离别是再所难免的。”寄居于他人家的日子让我养成了“敏感”的性格。做事之前习惯会去看一下他人脸色。有什么事情喜欢埋在心底不说，即使我再不愿意去做一件事我也会将就他人，同时埋没的也是我对情感的表达。小时候特别反感学校每年都会统计“留守儿童”。我是有妈妈的孩子，我的妈妈只是外出打工了，为什么要搞得我像没妈妈的孩子一样？为什么要让我举起手，让我觉得我是那么另类，那么孤单。妈妈，您可知道我有多少次睡在舅舅家的床上，因为想你把头埋进被子里哭，哭到眼睛肿得睁不开。所以那时候我怨你，怨你为什么姐姐你都可以陪到高中，为什么对我就像丢垃圾一样，先是把我交给奶奶，而后又寄养在舅舅家长达近十年之久。我怨你为什么不能多给予我一点爱？为什么要让我和其他孩子那么不同？我还那么小，你怎么舍得？怎么会？黑暗的种子在内心里发芽便会枝繁叶茂。心里怨你但是嘴上不会说。我们母子好像很远很远。您是在我初中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你发现我俩之间越来越不契合，沟通越来越少。你开始慌张，开始在每周一次的例行通话中诉说您的委屈，您对我的愧疚。可是那时我已经习惯了，我已经习惯了寄宿生活，习惯在开学的前一天把自己的行李先运送一半去学校，习惯没有父母送的开学日，习惯了每一次在快要放假的前几个星期一点一点把自己的东西再挪回去。习惯自己的床单被褥自己洗。我从来不会向你求助。比如两个小时的没有车的路程我怎么把那么多的东西运回去。比如我在学校需要家庭证件，怎么能拿到。诸如此类太多太多的对于那个十二三岁的我不知道怎么办的难题。不是我不想问，因为我知道问了也无济于事，你们远在外地，我会在大公路上拖着一个行李箱，背着装满书的书包蹲在地上期盼会有人将我带回家。原以为在我学会承担更多的时候也意味着我比以前更懂事点，我原以为我会更好，更妥善的处理你我之间的关系。直至现在我才明白，在您每一次自问自说般提及“我知道你在怨我”我懂事的回答都是在敷衍。我原以为我很懂事了，我理解您，可我并没有释怀，而是我学会了克制，那些负面的情绪被我压制心里最深的位置，藏得极为隐秘，让我自己都以为它不存在了。
“执虚若盈，盈满则亏”。长时间分居两地的生活让我们更加不了解彼此。短暂的相聚变得更加心心相依，但横陈在你们之间的矛盾从未解决过。反而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您在回避，我在克制。您觉得我越来越叛逆，我也总认为您不懂。我俩就好像是同极相斥，同性相排。通话三分钟说不到，就要起争执。而我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矛盾婴儿。到嘴的思念变成反驳，关怀化为刻薄的打击。我暗暗在心中发誓，永远不要成为像您一样的人。我想要逃离，离你远远的。我想要经济独立，离开这个没有安全感的生活环境。所以我比同龄人更早的接触暑假工，我希望自己变得更强大。妈妈，您可知：我明明有完整的家庭，我的父母亲人尚在，可是我怎么就觉得自己像一个孤儿一样，如浮萍一般飘荡，寄存于人间。这种心的漂离无关于生活空间，即使你们全然陪伴在我身边，也不能减少我的不安定性。我真的好累好累，我渴求你的关爱，我需要你们的陪伴。在我最消极时候，在我曾觉得这世间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什么都知道，我也在努力理解。可是我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强大，我会懦弱，我会害怕，我更想您，我也有撑不住的那一天，我渴望得到您的庇佑。当我拥有比同龄人更多的生活经验，当我在收到她们的羡慕的时候，其实，我更羡慕她们。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不谙世事，宁愿去做一位生活上更需要人指引的傻白甜。改变需要一个契机，在我生命中第一次最重要的事情——高考来临是您陪伴了在我身边。
当灾难降临时，是您用爱托住了我。在我高三时您突然决定的陪读，并没有让我欣喜若狂。反而引起我的惶恐、不安。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我已经可以做到把自己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有时还是会稍感力不从心。那时候，我就像一个被侵犯领地的动物一般，浑身长满了刺。打从心底的排斥你界临到我的生活。在那余下的高中生活中，我俩好像就如探险者一般，在努力适应着对方的存在。因为长时间的分离，你不知道我浅眠，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小摩擦不断，终于在有一天爆发。我用我能想到的最伤人，最刻薄的词汇去伤害您，可你也一点没有承让。（这点我与您尤为相像）于是我开启了冷战的战术：不回家吃饭，晚上回家冷着一张脸视您为空气一般。渐渐的，您开始避让我。我还洋洋自得以为这场“战争”是我赢了。回想在高中的最后一年，我好像是另外一个自己。那也是我迄今为止度过得最艰难的一年。父亲病重，学业上的压力、朋友之间关系的变化、失眠等等一系列原因。许许多多无奈的变迁让我变得暴戾、急躁，像是一个一点就炸的弹药一般。我能真切得感受到您的包容，忍耐与退让。可我并没有珍惜，我就如同报复一般，把负面情绪全都强加与您。一点一点消耗您对我耐心。我现在回头想想那时候的自己，就像是魔怔了一般。我怎么可以对您如此的苛刻，如此的不好。我明明知道您也过得不易，为什么我还要把自己的痛苦再强加于你身上一层。我明明知道您承担得已经够多了。我明明很明白您说的“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掰成两半，一半放在父亲那里，一半放在我这里。”这种煎熬的心情。我明明很爱很爱您为什么不能的温柔的对您。为什么我眼睁睁看着您头发比往年白了一半，可是我就是没有说出一句宽慰您的话。我看着您的记忆力一年比一年力不从不心，事情转头就忘，还要苛责于您。我看着岁月一点一点在您皮肤上留下痕迹，一点一点吞噬您的年轻，我还是没能赞美您一句。我看着您为这个家，为我，为父亲一生奔波劳累我还是没能说一句幸苦了。我们总是对亲近的人太过于苛刻，没能拿出对陌生人十分之一的耐心与温和。回望往昔，我真的好愧疚，我懊悔自己所对您做过一切的不好。满心的悔意不知如何表达。我原以为在那场战争里我是完完全全的赢了，后来我才明白，我是彻彻底底的输了。我输给了母亲给予我的爱。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让您一再退让，是您用爱拯救了那个近乎于“疯子”的我。我没法想象那一年如果没有您的陪伴是该怎样的难熬。
世界没有了谁都还会依然绽放，可我无法想象我没有了您生活将会是怎样一片黑暗。在看到您的那份体检表时候，
似乎有一把刀刺进心口，疼痛尚要有一会儿才会感受到。看到一项项的指标后面尾随而至的小箭头，就好像直戳心头一样，痛。几乎都是亚健康，那种不安，恐惧感麻痹全身，久久不散。您说近日来总是睡得不好，我也常常看到您坐在沙发上直至深夜。您说额头的一圈经常会疼痛，扰得你整夜整夜睡不着。您的肩膀经常会痛得抬不起来。您染发的次数也一次比一次频繁，但因为身体只好放任它日渐全白下去。我不知道怎么回应您，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因为与之年龄渐长而来的各种病痛。我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您的不再健康。我一直都不想更不敢承认您的衰老，那比要我接受什么都要难。严歌苓曾在她的散文合集《波西米亚楼》中写到“没有了母亲，祖国的版图在我心里，从此是缺了一块的。”妈妈，我不能想象没有了您，我还是我吗？不是，那是一个没有了妈妈的爱的孩子，那是不完整的。那种爱，那份依赖，是无论我将来家庭生活是否美满，事业是否顺利都不能代替，割舍的。我想我是无论无何都无法接受“母亲的丢失”您于我而言，是我头顶的一片天，是我努力想要变好的动力，是我所有幸福的来源。我无法预测这片天塌了会是给我怎样致命的打击。那种爱一辈子只会有一次，是我拥有再多都无法将其割舍的爱。是给予我自信，温暖。是我最毋庸置疑的爱。我永远不会担心，我会失去它，它是我再不堪都不会弃我而去的爱。所以，能不能为我，为您还没有完全成长的女儿，再年轻一次，我需要你—妈妈。
弗吉尼亚·伍尔芙曾谈到，“我们是通过我们的母亲来思考的。”我曾拼命得避开活成你的样子，可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像您。我的行事作风，说话语气都与你神似，曾被人戏称“小梅子。我们也许曾经暗暗发誓永远不要学来母亲身上自己最讨厌的样子，节俭，俗套，人云亦云。熟不知你最讨厌的部分往往是生活给予你最真实的样子。你是母亲的镜子，同时你也是通过母亲审视一个女人完整的一生。你与她的幸运与不幸很大一部分都与对方息息相关，相互影响近乎整个人生。
我们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挣开所有被上一辈附加在身上的枷锁，挣开宿命。那些被你扔的远远的东西，在你漫长而短暂的人生中，总要慢慢捡回来。记得高考填志愿时总想填得远远的。巴不得离家越远越好。可是真当我离家时，我又无比怀念家里的一切。其中最为想念母亲。我原以为我习惯了离别，可是我高估了自己，小看了离别。让人绝望的不是要必须要离开某个人，而是离别本身的意义，是发现原来生命是个不断的与心爱的人和事物隔绝的过程。处于大学新的环境，新鲜的事物没能冲淡一点我对你的思念，反而愈演愈烈。这种思念是我经历再多，成长再多都不会减少一点。因为爱本身的重量就已超过一切。曾经少年心性，以为浪迹天涯、无以为家，现在发现，但凡有母亲的地方，都是回家。
我在努力，努力证明给您看，我可以成为您的依靠，我有能力让您安享晚年。我可以让您拥有前半生不曾有，也最奢望的依靠与安全感。妈妈，我想为你支起一片天，这片天空下不再有雷雨交加的夜晚，不再有乌云密布的黑暗。您在岁月山河之中所经历的所有的不平与伤害，我都会为你一一抚平。
最后，我想对您说一句“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请原谅这个在成长路上磕磕跘跘的女孩子，她不是不懂得，不是铁石心肠。她的爱太过于生硬，又拙于表达。可是她是爱你的，她对你的爱就像你爱她一样毋庸置疑。
心中千言万语诉不尽在一封信里。
——不懂事的女儿寄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