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向乐军
若说这大半生还有一点宽容的品行,那肯定是我的母亲一手造就的。
母亲是长沙人,读过一些书,抗战时同汉口籍的父亲一起乘坐国 民党长江要塞兵工团的轮船到了重庆大后方,五十年代又辗转到了现在居住的城市。
母亲姓黄,大家都叫她黄主任,因为建国以来一直是街道干部,干过什么治保主任、调解主任或调解主任兼民政主任一类。我小小的印象中,调解主任兼民政主任最难当,尤其对一个如母亲这样的外地人,成天面对的基本是吵架打架闹的不可开交的夫妻、为鸡毛蒜皮怒目相向的街邻和无事生非的刁民,当然也有被欺负的老实人和家徒四壁的孤寡老人,还有就是每天都算计着政府救济物品且又并不最困难的泼皮。
当时我们的家就好像是断案的公堂,专门要断清官都难断的家务事和街头巷口的百种纠纷。几乎是每在吃饭的时候,互相纠抓着的人就高声叫骂着来了。这时母亲就会放下饭碗,非常耐心的听其各自陈述。这时吵得天昏地黑的诉主,都会立刻安静下来,要求母亲主持公道,并且都声称只要黄主任说谁对谁错他(她)都一律认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要有多高的品行威望,才能让一个外地人叫这些天地不怕的“地头蛇”心悦诚服。可母亲做到了,全都是吵着来、打着来,又安安静静的离开。我现在完全记不得母亲当时是怎样给这些人讲的道理,做的评判,但我却清楚的记得母亲曾多次力排众议,把许多人虎视眈眈的、政府救济的粮食和棉被坚决地给与了最贫困的家庭,以至在几十年后,都有人给母亲下跪,直叫活菩萨。
三 年 自然 灾害时期,成立了公共食堂,母亲又兼任食堂的负责人。
代姨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教师,但是饥饿依然无情的光顾了她的家。有一次代姨到食堂打饭,恰好打饭的高潮刚过,炊事员都到里面吃饭了,外面只剩下还有小半桶米饭大桶。代姨一看四下无人,便以飞快的动作用她的饭盆挖了一盆饭,随之飞快的逃离。这一幕恰好被到食堂找母亲的我看得清清楚楚,我也飞快的把这事告诉了母亲,并等着母亲的表扬。谁知母亲朝代姨逃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对我说:这事对谁也不许说。
郭姨原来是公共食堂的炊事员,养了一大堆孩子,公共食堂解散后,郭姨家的生活就全靠在外做木匠活的丈夫微薄的收入艰难维持。于是母亲就带着其他几位炊事员成立了一个茶水站,用以解决大家的生计。母亲任负责人和出纳。出纳保管的钱箱就放在茶水站的小柜上,钱箱上面有一小孔用来投放顾客的钱币。有天中午茶水站没有顾客母亲和其他人也都午休了,我闲了无事在门缝里张望着一只小鸟。突然很惊异的看到郭姨将一枚没有完全掉下钱箱的5分硬币轻轻拈起来放进了她围布的口袋里——这可是偷母亲保管的钱啊。我当然赶紧告诉了当主任的母亲。因为从小,我们就是在地上捡到一根针,想不交出去都没有可能,这一点母亲对我们是绝对严厉的。然而这一次母亲只要求我做到:什么都没看见。
一个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最困难的时期离我们也越来越遥远,母亲也一天比一天老了,早已不再当干部。但走到街上人人都还亲切地叫她黄主任,这中间当然包括了代姨和郭姨。再后来母亲去世了。当出殡的车缓缓开出,只听满街的人都在相告:黄主任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