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飞走没多久,妖精就追了上来。两个孩子没命地跑着,最后跑进一座大森林里。
这是一座极其幽深的远古森林,充满许多未知的动物和精灵,和荑地那美丽的景象毫不相同,处处布满了危险。在往常,即使仙人们也极少深入这里。那些从盘古记忆深处长出的巨树像伸入苍穹的巨人,枝杈弯曲,树根盘结,使整座森林也像一座威严而神圣的大厅。这时,天黑下来,看!树干上一明一灭着荧光的虫子,地面上长着发光的蘑菇;再听一听!那是不远处鬼枭一声高一声低地叫着,好像在讲述一个吓人的鬼故事,还有无数其他不知名怪物的嚎叫。这森林真是鬼影憧憧,两个孩子早就吓坏了,这是他们第一次陷入这样无助的境地,但也毫无办法,因为身后妖精的追逐喊叫一直没有停止。
“我们得赶紧找一个地方藏起来!”气喘吁吁的金童说,他站在一棵大树的下面,“让我们往树上爬吧。”
玉女点点头,他们就哧溜哧溜爬上了树,坐在树的枝杈上,一动不动。他们刚藏好,妖精也就到了,他们一过来,就使劲嗅起来。
“你嗅到什么了?”妖精尖声尖气地喊着,他们都有着明亮的眼珠子,尖尖的耳朵,锋利的爪子和毛茸茸的身体,乍一看,是和荑地的毛人长的非常相像的,不过和毛人相比,妖精有着更多动物的特征,而且也和动物一样对气味和声音非常敏感,个个都是追捕的好手。
“我闻到仙人的香味了,嘿嘿!真香!他们一定就在附近!”一个鼻子最尖的小妖精喊,他朝着玉女和金童躲藏的那棵树越走越近,鼻子不停地使劲嗅着,最后一抬头,就望见了他们。
“快看那!他们在那里,我看到他们了。”小妖精喊着,所有的妖精都围了过来。
眼见再也藏不住,两个孩子一跃而起,麻利地顺着树枝往树顶攀爬,他们从一根树枝延伸到另一根树枝,以为这样可以甩掉对方,殊不知这却把自己弄进了死胡同。
他们忘了妖精也会爬树,妖精已经像蚂蚁一样往树上爬了起来,很快,玉女再向下望时,就已经能看到每根树枝上都站着一个口中咬着刀子的妖精了。这是一棵参天的无花果树,高过了其他的树木,恰恰又孤独地处在一片空地的当中,就使整棵大树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妖精和两个仙童像捉迷藏一样在树枝间追逐躲藏,跳来跳去,到最后,他们两个就被逼到了一根很细的树枝上,周围再也没有退路了。
“我看你们还往哪里跑?!”距他们最近的一个妖精用装腔作势的恐惧声音说着威胁的话,他背着弓箭,手执匕首,有一只耳朵上有一个缺口,头顶布满癩疮,浑身的毛发肮脏而卷曲。这正是他们的头领,他叫做癞头疮。
所有妖精都围了过来,使得他们稍微动一下,那根树枝都要下垂一些,并发出吱吱嘎嘎要折掉的声音。玉女禁不住向下望,就看到距离将近一百米的地面,要掉下去可一定就摔死了。
“快过来!快过来!不过来我就砍断树枝让你们摔死。”癩头疮说着这样的话,还用手中的匕首比划着。妖精们喘着粗气,都用明亮贪婪的眼珠子瞪着他们,两个孩子只是一动不动。
就在这钧一发的时刻,仙王金童突然做出惊人之举。他不停地回望身后很远处另一棵大树,在谁也没有预料的情况下,奋力一跳,弧线划过,他竟然跳到了过去,成功落在那棵大树上。妖精们一下子变得焦躁恼怒。
金童扭头来望着玉女喊:
“快跳过来,你也能跳过来的!”他挥着手,玉女的脸色焦灼而激动,不知如何是好,显然,这是个很大的挑战,这都是他们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妖精们气坏了,眼见煮熟的鸭子要飞走了,他们纷纷靠拢。癩头疮更是不顾那根树枝能不能经得起自己的重量,就朝玉女爬过来。在他的爪子就要抓到她衣服的一瞬间,她一个弹跳,也像金童那样跳了过去,擦着树枝滑落,一只手抓到了树枝,金童一伸手把她拉了上来。这真是惊险!
对面的妖精们气急败坏地抓耳挠腮,他们与两个孩子所在的那棵树距离不近,但仙人们天性飘飘,有着他们自己还都不知道的弹跳天赋,所以他们能成功地跳过去,而妖精们虽然会爬树,要跳过这么远的距离对他们而言还是有些太困难了。
妖精们并没有放弃和丝毫松懈,他们纷纷爬回到地面上。
金童和玉女在树枝间蔓延,妖精就在地面上追逐,一直到大树渐趋高大稠密,枝干也变得庞大,两个孩子几乎是在树枝搭建的错综复杂的网桥间走动,森林中又突然升起浓浓的雾气,就完全遮住了不管是妖精还是两个孩子的视线,他们只能听到妖精此起彼伏的喊声,就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到最后,声音也弱下来,直到彻底消失。
“我们把他们甩掉了吗?”
“不知道,你听,我已经听不到了,也许他们看不到我们就走到其他方向上去了。”玉女说。
就在这时,他们一头撞上了一堆架在树干上的树枝堆,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在高高的树枝堆上站着一只巨大的鸟,长长的脖子,尖尖的嘴,两条细细的长腿,羽毛是白色的,不过脖子和尾巴却是黑色的。她看上去是一只鹤,两个孩子当然都认得,只是这一只却要大得多,也许他们两个叠在一起才能和她一般高。她现在站在柴堆上,好像正全神贯注地听着什么声音。
“你在那上面做什么?”玉女好奇地朝着她喊了一声。那个时候,仙土的动物和仙人们都使用同一种语言,他们都还能沟通。
“嘘!不要说话。”鹤继续斜着脑袋听起来,一只脚还抬起来,那样子像是在练一种很厉害的武功。两个孩子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敢说话,直到过了好一阵子,什么声音也没有被听到,鹤才变换了一个动作。
“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引来的吗?”鹤问。
“你说什么?”
“就是那些妖精,我可是听到一大堆吵吵闹闹的声音,现在他们往那个方向跑了。”鹤扬起一边的翅膀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她站在这个位置,几乎是整座森林的最顶端了,所以她是能看得很远的。
“哦!那就好,我还担心他们追过来。”玉女说。“我们是逃出来的,刚才就是那群妖精在追我们。你在那树枝堆上面做什么呢?”
“这可不是什么树枝堆,你这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来仔细看清楚吧!这是一个鸟巢。”
“鸟巢?鹤是住在树上的吗?”
“是的,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我是仙鹤,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鹤,你们这些愚蠢的人常常会问这样的问题,又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这是一个仙鹤的巢,一个最好的巢,是我自己的。”说完,她从那上面飞了下来,飘悠悠地正好落在他们面前一根大树枝上。“说说你们的来历吧,两个小仙童来到了这片危险的森林里,是因为你们害怕那边正发生的战争吗?”
“是仙都吗?你能看到那边吗?”玉女迫不及待地问起来,她很想知道仙都和荑地现在的情况。
“这个我可说不上来,我只看到了火光,我很少出门,邻居告诉我山那边打起仗来了,今天被这乱糟糟的声音吵醒,就出来看了看。”
“妖精真的去打仙都了。”玉女和金童都显出害怕的样子。
“你们是为什么被妖精追起来的?”仙鹤继续问。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玉女说,她很想讲,“但是,你能给我们点儿吃的吗?我们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这是实话,他们自从离开妖精的洞穴,一路上一点儿东西都还没有吃过,肚子早就叫起来了,现在走路都是强打精神。金童虽然没有开口,只是用那双渴望的大眼睛看着对方,但这也是他的意思。
“你们现在就像两个小要饭的,”大鹤说,拍了拍自己的翅膀跳到他们跟前,仔细地左右打量。一点儿不错,他们现在浑身脏兮兮,一点儿也不像是来自荑地的小仙人,倒像是由不折不扣的妖精变来的。
“不过,跟我来吧!实际上我自己也闷得慌。”仙鹤说,她其实是一只挺好心的鸟儿。
仙鹤拍翅又飞回树枝的顶上,然后扭头朝他们挥翅膀,两个孩子就抓着树枝往上爬。上来之后,他们才看到在那上面的正中间是一个大洞,洞底有很大的空间,整座树枝堆就像一个口小肚大扁扁的陶罐,确实如她说的,这是个精致的鸟巢。
他们翻滚了下来,就进到了巢里,脚下是树枝编织的地板,铺着芬芳柔软的干草,泥浆糊着墙壁的缝隙,墙壁上装饰着七彩的羽毛,周围还挂满了一串一串的无花果,这真是一个又大又漂亮的鸟巢,几乎就像家一样了(而两个孩子早就想家了)。
“就是这里啦!”仙鹤扭回头,展开两翅,做出一个欢迎的动作,虽然之前说话有些尖刻,该有的主人风范还是有的。
“这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和荑地羽人的巢屋比起来一点儿都不逊色,只除了羽人的窗子是开在墙壁而不是头顶上的。”金童说,他一直很喜欢荑地羽人的巢屋。
“什么?”听完这样的比较,鹤收回了翅膀,扭着脖子盯着他。
“哦!我的意思是,这比羽人的巢屋还要逊色。”金童又赶紧改口,但这话一出口,鹤的样子就更加吓人了。
金童扭头看看玉女,显然是在向她求助。
“哦!”玉女赶紧接过话来,“我想他的意思是,你的巢是最好的。”她说,说完金童赶紧点点头,鹤才将那副怪样子收回来。
“这是我父亲和爷爷的巢,我爷爷又是从他的爷爷那里继承来的,它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是这片森林里最古老和古典的鸟类建筑,信不信由你。”大鹤骄傲地介绍着,又是张开翅膀又是仰头,还在巢屋里走来走去。
两个孩子点点头,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而是一直惦记着吃的事。鹤说完了,看到他们只是不停地在朝着头顶上的食物看,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她收住翅膀,回头将两串无花果递给他们。
“你们一定饿坏了,这是今天的晚餐了,我希望晚餐后接着讲讲你们的故事。”鹤说。
“非常感谢!”两个孩子一齐说,说完就毫不客气地吃起来,无花果非常美味,几乎比他们预期的还要好,实际上是他们早就饿到分不清好坏的地步了,任何东西都是美味的。
吃过之后又喝了一些叫不上名字来的饮料,最后两个孩子肚子圆圆的,躺倒在毛茸茸的羽毛毯子上,才有了些精神,他们便开始介绍自己。
“我是灰脚。”鹤说。
“灰脚?”
“是的,这是我远房表婶给我起的名字,因为我有一双灰色的脚,这可不常见。”她说完抬起了一只脚,那脚确实是灰色的。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做,我住在这里。”
“这倒也是。”
“你们又是谁?你们还没说呢。”灰脚问起来。
金童看了看玉女,他的意思是这件事还是由她来讲比较好,他禁不住担心自己又说错什么话。
“我们就是荑地的仙王与仙后了,”玉女很骄傲地说起这一点儿,“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我不知道,”灰脚摇摇头,“我说过我几乎不出门的。不过我倒是知道那些仙人们的舞会,小时候我妈妈还带我参加过一次,她说人们像疯了一样,仙人们都手拉着手,一顿一顿地围着那棵大树打跳。哼!我知道这里面有些动作是从鸟类那里学来的,不过,我倒是不介意,我们在沼泽边找虫子的时候也会跳这样的舞的,只是不像仙人们的舞会一直持续好几天,难道他们就不吃不睡吗?”
“也许比你想象的还要疯狂一些。”玉女很高兴谈这个话题,因为她在一年的其他时间里总是盼望狂欢节的到来,她这样就和金童一起手拉起手,在鹤的巢屋里跳了起来,一边跳还一边哼着歌:
三月三,三月三,
三月三,三月三,
三月欢乐果儿圆,
荑地王母开盛宴,
三月三,三月三,
三月三,三月三,
仙人仙女手相连,
载舞载歌为狂欢。
……
“可你们并不知道,森林里的许多动物都被惊醒了。”灰脚随着他们的舞步头也一点一点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显出这个怪样子来的。
“哦!”两个孩子停下了舞步,“我想那就是妖精们被惊动的缘故。”玉女说,刚才的笑容就消失了。
“继续说吧,说说那些妖精们,那是怎么一回事?”
玉女就讲起来,她可爱讲故事了,她把妖精们的破坏和他们被囚直到报喜的解救都讲了一遍,还把这件事的意义说了一下:“那就是,我们所有人,还有动物们,都会死掉!”
“什么?”仙鹤听到这里,吓得跳起来,“我们都会死掉?”
“是的,”玉女说,“这都是因为狂欢节的中断。”
“哦!这不是真的吧?我可一点儿也没想过有一天会死掉。”大鹤一会儿单脚站起来,一会儿又把很大的翅膀展开,把两个孩子逼得直往后退。
“这是真的。”
就在这时,头顶上出现一个毛茸茸的影子来,然后是一阵敲击树枝的声音。
“啊!那是我的老邻居,那只小松鼠。”灰脚说,就向头顶挥翅膀。
一只毛发蓬松门牙很大的松鼠从天窗里爬下来,两只前爪还抓着一只很大的橡果,显得战战兢兢的样子。
“我在外面就听到了,你这里有客人。你听到今天那群妖精的声音了吗?”松鼠说,他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嗯!我听到了,阿橡(这是他的名字),我们正在说这事呢!”灰脚就把金童和玉女的故事又给松鼠讲了一遍。
“什么?”一讲完,松鼠也大叫起来,差点儿把手中的橡子都掉在地上,“我们都会死掉,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金童和玉女一起说。
“这可怎么办呢?我可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死掉?!真是吓人啊!想想我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见不到这片森林了,也见不到所有的邻居了,这个世界还在,我就不在了。哎呀!我会变成什么样呢?我什么也没有了,我就变成没有了,哎呀!我可不想这样。”阿橡在那里原地打转,把橡果抱得紧紧的,根本无法消化这件事,就像无法消化一根树枝一样。
“就是啊!”金童和玉女也都沮丧地说。
就在他们都这样着急的时候,第二个访客来了,他没有敲门,直接从天窗爬了下来,他是一只蟾蜍,一掉下来就栽了个跟头,四脚朝天倒在了屋子里。
小玉女过来把他扶起来,“这又是你的邻居吗?”她问。
“我住在这棵树的根部。”蟾蜍说,然后也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这样小小的屋子就被挤得满满登登的了。“我是来告诉你妖精的事,灰脚,你家里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呢。”
“我们都知道妖精的事了,可是你并不知道还有比妖精更坏的事,巫蟾(这是蟾蜍的名字)。”已经愁容满面的阿橡摩挲着他的橡果说。
“什么更坏的事情?是我们都要死掉的事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以前就跟你们讲过吗?我早就有那样的预感了,我一进来看到有两个仙人的时候就猜到了,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吧?”
其他人都一致地点点头,表示这是真的。
“你确实是说过,以前可是谁也没有当过真呀!”阿橡说。“你就一点儿也不害怕吗?”
“死乃生之母。”巫蟾说。
“那是什么意思呢?”他们问起来,这是巫蟾说话的方式,总是让别人听不懂。
“我确实是害怕的,谁又会不害怕呢?可我又是不害怕的,因为每一个问题的背后都有一个答案,这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但它也有一个答案。”
“是的,你说的一点儿不错。”玉女说,“妖精砍倒欢乐树的时候,有一枚欢乐果幸存了下来,它滚到地上,又掉进了一个兔子洞里面,只要找到它,我们就全都有救了。这是报喜告诉我们的。”她说完,金童也点点头。
“兔子洞?”大鹤与松鼠一齐喊起来。“我们都知道兔子洞,森林里就有许多兔子洞,我们一早就去找找兔子洞。”
“不不!”巫蟾立刻阻止他们,“这是一个兔子洞,然而洞可遁,非常洞,此兔子洞非彼兔子洞也!”
“天哪!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不打哑谜吗?”急躁的灰脚说。
“是啊!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玉女也问。
“我的意思是,这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简单,仅仅像表面上说的,一个兔子洞那么回事。”巫蟾意味深长地说,“兔子洞是个没有底的洞穴,它在地下面纵横交错,无限延伸,当你找到了一个兔子洞,也就找到了所有的兔子洞。所有的兔子洞都通向了一个地方,所有掉进兔子洞的东西也都到了那里,那就是地精女王的领地。”
“谁是地精女王?”金童问。
“就是土蝼了,你没有听说过吗?她是地下世界的女王,住在她地下的宫殿里,那是一所宝石建造的梦境世界,不管是动物还是仙人,只要不小心迷失其中,除非奇迹出现,就会永远沉睡在那里,再也无法回到地上的世界了。这就是地精女王。”
所有人安静了下来,陷入无尽的沉思,因为这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恐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