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傅叔走了…”在2018年5月11日晚上9时许。
其实这个消息对于我们大家来说不算太惊讶,反而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因为傅叔在2017年底的时候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家里人都说他可能熬不过新年。
可奇迹的是,傅叔挺过来了,在4月份大家族聚会的时候,竟然还精神抖擞的样子。
傅叔得了癌症,具体什么癌我不清楚,听长辈们说是肚子里长了肉瘤,割了长,长了又割,反反复复,到最后连医生都束手无策。
2017年下半年的时候,医院的医生都不愿、也不敢再给傅叔做手术了,娘娘就跪在医生面前声泪俱下求他,医生这才勉强一试,但出了事情不承担任何责任。
谢天谢地,傅叔最后平安出了手术室,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了他,当然他心里也是放不下娘娘的。
02
娘娘,是我们这里方言中的一种称谓,代指爸爸最大的妹妹。而傅叔,是娘娘的“情人”,是家里人无聊的谈资,是爷爷奶奶三缄其口的人物。
傅叔本来是娘娘丈夫那边的一房亲戚,是娘娘名义上的姐夫。
至于他们为何会“搞”在一起,叔叔和婶子、姨婆和姑奶口中的版本都各不相同。
在父母那个年代,用妈妈的话说是时候不好,婚姻一般都是先媒人介绍再父母拍板决定。所谓爱情,是城里人时髦的口号,在贫瘠的乡下,除了肥沃的庄稼,什么仓央嘉措、泰戈尔关于爱情的论想通通在这里都萌不了芽。
娘娘和她的丈夫,就是如此,由奶奶拍案决定。
娘娘的婚姻生活就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村野生活,平淡、乏味的像家门口聚着一汪死水的那口池塘。
在第二个孩子白鹤哥哥出生以后,家里生活成本直线上升,大姑父只得远走他乡出门务工,一年到头只有除夕才会返乡,短暂停留之后又是漫长的外出,就像一只候鸟一样,在南北之间迁徙、停留,以至于家里人对他的印象都很模糊。
妈妈说,娘娘的公公婆婆也并非贤良之人,从她公公死后,草席之下藏有大量的现金可以看出来。娘娘也有些唏嘘道,自己从生病就一直好生伺候着,家里两个孩子营养不良还把鸡蛋每日供给他吃,结果直到死后都在防着自己。
大姑夫常年不在家,用现在的话说,娘娘正在经历着“丧偶式的婚姻生活”,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的同时家里的农活一样也不能落下。
我们家族的姑娘是出了名的能干、泼辣,即使家里没有劳力,娘娘还是咬牙,小麦、稻子、红薯、土豆一样都不比别人种的少。
但是她一个女人家,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那时的傅叔,还是村支书,经常来帮衬着,但是他们俩都已婚,一来二去闲话就传出来了很多。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娘娘和傅叔承认了,承认了他们之间的不道德恋情。
在保守落后的农村来说,这个威力就如同1964年10月16日我国在新疆罗布泊爆炸的第一颗原子弹。
流言蜚语、白眼谩骂、家人的劝诫痛哭像冰雹一样砸向他们,但即使他们被砸的头破血流的却硬是都没有低头。
硬气的代价是,傅叔的村支书没有保不住,村里也再无他们的生存之处。
从那以后,娘娘就带着两个孩子和傅叔搬到城里,互相依靠生活。
大姑父似乎回来挽留过娘娘,但是娘娘拒绝,他丢下一句“不离婚”就又似南飞的燕一样,飞走了,只不过这次没有归期。
傅叔也没有离婚,一是他的老婆也不同意,二是为了他的孩子。
所以,他俩住在一起,即使现在过了二十多年依然是不合法的,是受人诟病的,是不道德的。
而傅叔,也只能是娘娘的“情人”。
03
进城之后,傅叔找了份看守厂房的工作,娘娘零散打过几分工之后,就做起了全职太太。
后来,又过了几年,他们在城郊买了套房子,一楼带菜园的那种,还在家里开起了麻将馆。
傅叔白天在家里种菜、喂鸡、有时候也会打牌,晚上就去工厂守夜。
他们在这里认识了很多共同的朋友,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们大家偶尔也会上去吃饭,顺便带些熟了的蔬菜回来。
有时我真的好生羡慕娘娘和傅叔的生活状态,虽然同样平淡,但是充满爱意与信任。
有次,娘娘和妈妈他们聊天,突然聊到一个深奥的问题,娘娘立刻向傅叔求救,傅叔马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利落解答,并嗤笑娘娘没有文化,因为娘娘只读到小学6年级就退学了。
娘娘先是瘪嘴,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娘娘说,家里冰箱坏了、灯不亮了、大小琐事难题……只要傅叔在,他都能解决,因为她有依靠,所以她什么都不怕。
家里亲戚都说娘娘打扮的十分“妖艳”,爱去美容院做脸、头发也是各种染色烫染、衣服款式花里胡哨、首饰也是从头到脚。
有次,竟然还被人在街上抢了金耳环。
这些都是女人们八卦闲聊的话柄。
其实我知道,娘娘去美容院是因为她脸上长着大块大块的乌癍,去做头发是因为我们家这支不知怎么,个个头发白得早,才二十几岁的我都杂生了好多白发。
至于其他,我想只要傅叔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又“何足挂齿”?
现如今,社会变得开放又凉薄。
在外“包小三”、出轨、离婚不再是家族惊天丑闻,变成了很稀松平常的事。
跌破当年所有不看好他们人的眼镜,他们一直很好,我从来没有在大人口中听闻他们要分手的消息。
但是,命运弄人,傅叔竟然会得了癌症。
04
在我有记忆开始,娘娘就和傅叔住在一起。
家里孩子受长辈的影响,都不叫他“姑父”“姨夫”,统一都叫傅叔。
我看着他的国字脸那么严肃,令人害怕,心里就更加厌恶了。我从来没有单独和他说过话、吃过饭,家里聚会也是坐的离他远远的。
我从心里鄙夷他们之间不伦关系,我愤怒娘娘的不自爱,我厌恶傅叔的“登堂入室”。
转机,是在我高三的时候。
那个时候家里经济出现危机,七线开外小城市落后又谋不到出路,爸爸也选择做一只“南飞的燕”。
有一次,妈妈生病晕倒了。等我急匆匆赶到医院,傅叔和娘娘早已经安排好一切,站在床边。娘娘叫我不要担心,他们会帮我照顾妈妈,我只需要好好上学。
妈妈住院期间,娘娘每天都会来送饭,傅叔会陪她一起,来帮忙做些体力活。
虽然他们一直说是爸爸打的电话下命令让他们来,但是我知道没有爸爸的电话,他们也会来,就像今年妈妈受伤住院,娘娘是第一个来医院看望,当时傅叔的情况已经不是很好了。
妈妈有次和我闲聊说,其实傅叔人挺好的,当年计划生育,我是二胎,差点被拉去扎针,是傅叔厚着脸皮跑关系保下来的,交罚款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少了两千。
好像从那之后,我们全家人都接纳了娘娘、傅叔。过年团年的时候,妈妈会主动给傅叔打电话邀请,他们闲谈的时候还会互开玩笑,傅叔有时候还会直接叫妈妈小名,妈妈叫他傅哥,关系情谊一下子回到了他们年少,那时他们还经常一起割草、嬉闹。
听闻傅叔死亡的消息,妈妈放下手机,愣了好了一会,我看到她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红着眼,起身就进了卧室。
04
听当时在场的姑姑说,傅叔快要走的时候,他抬了抬手,不知是何意思,娘娘站在床头,轻轻的嗯了一声,那只手便落下了。
娘娘很冷静的安排了一下,就转身往外走,过了一会姑姑不放心,出去看看,在厕所发现了早已哭的昏死过去的娘娘。
傅叔的葬礼,娘娘主动让傅叔的儿子举办,她以家属的身份参加,不要一分丧礼。
家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大骂她不知廉耻,并警告晚辈不许出席。
最后,只有爸爸带着几个本家姑姑去了。
06
傅叔走了,妈妈时常给娘娘视频通话。
娘娘说,傅叔生病的这几年,也是他们饱受痛苦折磨的几年。
傅叔生的这个病,白天相安无事,晚上就如同炼狱。他上厕所十分困难,每次都能让一米八的汉子痛苦嚎叫,而且随时要补充糖分,要不然就会昏死过去。
娘娘说,好几次她都想让傅叔就这么走了吧,知道他昏死在客厅,强忍着不去救他,假装在睡觉。但是,最后总是哭着起来,把他抱到沙发上,盖上被子,灌糖水。
他们手拉着手望着漆黑的窗外,只要等到天亮他们就能得到救赎。
就这样,一起熬过每一个惊魂的夜晚。
娘娘说,姐姐,他走了,我原本觉得不会伤心的,但是那天还是心还是很痛。
娘娘说,姐姐,我每天起来,看到沙发想起他、看到厨房想起他、看到菜园也想起他,以前我盼望天亮,可是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天亮,一睁眼,满屋都有他的身影,但他却永远不在了。
现在,娘娘的生活还算平静,也没有如家里亲戚料想的一样,会再找一个。
她只是和儿子一起,继续生活在那个小院。
前几天还在朋友圈,上传了几张开花的照片。
娘娘如果有文化,她可能会配上一句“永失我爱”,但是娘娘没有,她连字都不会打。
她只会,在院子里每次花开的时候,拍下一张照片,表示她在思念。
傅叔,我想,以后的日子,院子开花她看到的是你,傍晚吹风她感受到的是你,夜晚下雨她听到的是你,白天阳光洒在身上,她抚摸到的是你,你虽化为灰烬,但世间万物皆是你。
她应该不会感到孤单。
况且,她的身边以后还有我们。
您,放心吧。
07
傅叔,您当时的抬手,是不是想说,我的爱人啊,下辈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