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我轻轻念叨,反复咀嚼着这个字。
是传说中惧红怕火的神兽,还是古老民族历年举行的一种繁琐仪式?或是不知什么时候兴起的潮流?
年,究竟是什么?
我剥开尘埃,走向古朴的大门。
壹
奶奶家还是如往常一样,红砖绿瓦,青雀褐藤。连每块砖头缝隙中的泥土都焕发着生命的气息。奶奶就在这小屋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是快活自在。
不过,年的出现,打破了往常的平静。
“奶奶,东屋里有好多小麻雀飞进去了,我想逮小麻雀!”豆豆满脸期待,六周岁的她已然是拥有好几只绿皮鹦鹉的小主人,但她还是看中了在仓库房梁上蹦来蹦去的小雀儿,欢喜地要奶奶陪她一起捉麻雀。
“不行,村里的麻雀逮不着的。”奶奶收拾着屋子,简短地回了一句。年头将至,将近十口人都返回老家,这让奶奶立马忙了起来,嘴上的大泡就是这忙碌的痕迹。
“可是我就想要小麻雀......”豆豆央求着说。可奶奶仍是自顾自地叠着被褥。
豆豆无趣地躺在了床上。
豆豆大哭起来。
豆豆在地上打滚。
“诶呀别哭了别哭了,”奶奶撂下手里最后一叠被子,笑道,“看看姐姐们干什么呢,把她们叫过来,奶奶带你们兜风去!”
贰
豆豆最喜欢乘三轮车在村里游玩了,她喜欢农村的空气——纯朴,生机,富有活力。
“出发!”豆豆和奶奶一起坐在三轮车的前排,欣喜地喊道。后座则是她的“姐姐们”——静静,小乐和我。
我们三个也坐烦了四个轱辘的汽车,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三轮发动的引擎声在耳边嗡嗡作响,我们驶过一条条饱经风霜的土路,所经之处,黄沙滚滚。风大吼着跑来,拍在我们的脸上,不久脸就被吹麻。我们连忙扣上帽子,把头似麻雀般聚在一起。
“快看,后边的沙土好有层次感诶!”小乐揉着吹麻了的脸,笑嘻嘻地说,“就像我们在云彩上飞翔。”
“是呢,你不说我都没发现。”我恶作剧般地快速撞了一下旁边的静静,后者则顿了一下,又以十倍的速度顶了回去。
“哎哎哎,我差点从车上掉下去!”回击虽不痛不痒,但我仍是浮夸地做了个向后倾的动作。
“不会吧不会吧,你这么重,怎么会有人把你撞下去呢?”小乐早已看破我的诡计,捏着帽檐玩笑道。
“你你你你们……!”
“你们互相扶着点,别真把人挤下去了!”奶奶乐呵呵地提醒着。她一手揽着豆豆,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派奶慈女孝的场面。
后座早已鸡飞狗跳,听这话便乖乖坐好。三轮驶上了油漆道,黄沙和大风也消失了。
我把帽子放下,背靠着酒红色的椅背,眯着眼睛望向天空,享受着暖洋洋的阳光。
光射进云层中,模糊中竟有些我们玩耍的影子,我愣了一下,随即漾起笑意。
看,我们在那朵云彩上飞呢。
叁
我们到了一片树林,干黄的叶子在树上沙沙作响,枯褐的叶子在地上堆积如山。
“你们下来玩会吧。”
不知为何,即使在过年的时候,树上的叶子还没有掉光,有些而是仍干涩地挂在树上摇曳。豆豆欢呼起来,冲向干叶堆,咯吱咯吱,似踩在积雪上好听。
我们三个也跳下车来,手挽手在路中央走着,时而观察着老树的幽深树洞,时而聆听着蓝尾巴鸟在枝头啼啭,满是悠闲惬意。豆豆还在叶丛中蹦蹦跳跳,欢脱得像是一只玩耍的小鹿。日影微斜,我们不一会儿便走累了,爬上了奶奶的三轮车。
“豆豆,回来吧!”奶奶冲还在远处玩耍的小不点喊道。
小不点招了招手,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却也不上车,而是在三轮车旁边摆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好好好,你和三轮车看谁跑得快,预备,跑!”
奶奶总能猜到豆豆的心思,这次也不例外。
豆豆飞奔出去,三轮在后面徐徐地追。蜿蜒的小路一直延伸到了村庄里去,几家炊烟袅袅,路旁灯火明明,一棵松柏孤傲地在田野中立着,十几只蓝尾巴鸟从河边嬉戏着飞来。它们似都与豆豆产生一种呼应,从而展现出一种纯净剔透的美。
豆豆跑累了,登上车来,与奶奶坐在一起。她的脸颊泛起红晕,额头上已有细细碎珠,但仍是拽着奶奶说个不停,似不知道疲倦为何物。豆豆说,风在田野间唱歌。豆豆说,云也和三轮一起追我。豆豆说,我跑得好累啊。奶奶一边笑骂着她干嘛跑这么快,一边用手细心地整理豆豆鬓角碎发。
“呀!我们怎么跑得这么远啦?”豆豆惊呼一声,转身看向后面。
树林已在氤氲雾气中模模糊糊。
“再见。”
我一怔,摸不清这话的含义,不由得看向豆豆。
“大树们,再见。”豆豆认真道。似在与新朋友告别。
肆
一家人盘腿坐在炕上,喜滋滋看着春晚的开幕式,叔叔在一旁磕着瓜子,婶婶则盯着手机上的红包,我们在旁边讨论着今年的春晚节目,时不时嘎嘎嘎乱笑一气,欢声笑语充斥着整个屋子。偶尔看倦了,便冲到院子里点上几个烟花。豆豆始终不敢自己点烟花,总是躲在大人后面,眼睛亮晶晶地朝前面看。在烟火的映照下,连天空都似乎弥漫着年的味道。
不知不觉已到十一点,豆豆首先抵不住困意,蜷进了被窝,似一头沉睡的小兽。大人们也打着哈欠,相继回到各自屋子。不一会儿,客厅只剩四人——奶奶,静静,小乐和我。奶奶拿着遥控器,打算关电视睡觉。被我们三人连忙拦下。
“奶奶,还是等到十二点吧,这样比较有过年的味道。”
“有啥味道不味道的啊,一家人团聚,那才是年。”奶奶笑吟吟地辩驳。但也由着我们继续看电视,自己倚着墙闭目养神。
我们强撑着看到零点的钟声敲响,看到主持人纷纷贺词,看到最后《难忘今宵》的表演。我们互相庆祝着春节快乐。
奶奶见春晚演完,迫不及待地摁灭了电视,轰我们去睡觉。已经半夜三更,我们仨很配合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似乎还能想到,明天豆豆一定会穿着漂亮衣服,早早来喊我们起床,明天一定要把隔壁家的小狸猫揪出来,告诫它不能再擅自跑到院里玩耍,明天还要让奶奶拉着我们出去玩……
我顿了一下,似乎春晚的节目都已淡去,脑海里只剩下每个人的笑脸。
我翻了个身,似呓语般轻声嘟囔——
“一家人团聚,就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