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最近很不好睡觉,每天总是十二点后才能睡着,早上却在三四点钟就醒来。
自己想了一下,一个可能是天气太热。租住的房间只有一个向山的窗户,虽然并不当西晒,通风条件却差了一点。而刘国民家没装空调,一把电扇还是自己带来的,室内闷热,吹个通宵也并不觉得凉爽。热水也很难用上,就一把热水壶,几个人用,晚上有时等不及只能用凉水冲,当时虽然很刺激,要不了多久又是一身毛毛汗。
还有一个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虽然自己作为一个普通队员,派出自己的卫生院也懒得过问,但动不动就检查,动不动就要问责,村委和工作队员谁也不能独善其身,神经紧绷是常事。每天面对贫困户、非贫困户,诉苦求助的、闹不公平的、心有不甘的,多数时候被负面情绪困扰。开完夜会躺到床上,那一个个或悲苦或愤恨或厌憎的面孔似乎还在眼前晃啊晃,耳边似乎也还萦绕着“嗡嗡嗡嗡嗡嗡”的声音。
当然,或许还有一个他不愿去想的原因,就是杨彤的出现。
杨彤是秦月高中同学,他从乡镇上考来,而她一直是城里学生,以秦月腼腆的性子本来是不会有多少交集的。大约是上高中的第一个冬天,调整座位的时候,杨彤坐到了秦月右后侧位置。
秦月喜欢看课外书,金庸、古龙的武侠,琼瑶、三毛的言情,汪国真、席慕容的诗歌,后来也看简爱,看少年维特之烦恼,看绿衣亨利。杨彤发现他的课桌上总是码得高高的,很容易就发现了他上课偷看小说的事情。她本就直率,也并没什么农村学生、城市学生差别的概念,找秦月借书成了常事。有时为了追书,她就换座位跑来和秦月一起看,遇到他速度慢了,而剧情又正紧张刺激,甚至会闹着让他看快点。
朝夕相处,两人确实亲密了很多,其实也仅此而已。恰有同学起哄,又正值青春年少,秦月慕艾之心渐起。在同学鼓励下,写了小纸条夹在书里给她,却如石沉大海。她一如既往地换座来和他看小说,有时没小说看也忘了换回去。
秦月一颗心起起落落,想要问一问,却再没有勇气,真是可惜他看那一堆言情小说了。好在她仍然和他笑、仍然和他闹,他也就傻傻以为她没收到,就那样如闺蜜、如哥们,一直到高考。
毕业聚会,秦月没想到杨彤会不顾闺蜜的笑话,把他拉到一边说话。她说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但朋友一场还是希望能收到他的消息。秦月很想问问高一时纸条的事,却终究没问出口。后来她上了师范学院,他去了部队。参军第一年,他们经常通信,第二年,秦月因为考学无望,没再回她的信。再后来去了士官学校,却自觉离她更远了,也就彻底断了联系。
等他退伍回来,再见到杨彤时,她身边已经有了个高大帅气的护花使者。秦月硬着头皮打了招呼,杨彤倒是率真如昔,他却知道自己笑得勉强。
如今再见杨彤,一颦一笑依然如故,那些陈年旧事难免不在心里上下翻腾。不过事到如今,除了徒叹奈何,又能怎样呢?
晚上不好睡,中午又往往在走访途中不方便休息,秦月虽正当年也感到疲惫不堪。但就算再累,他却也不好诉诸于口。
第一书记高梁年龄比他们几个都要大一些,天天吃着药,也照样冒着酷热走村入户做工作。高书记最近似乎更难受了一些,吃饭的时候,时常会看到他皱着眉头,难以下咽的样子。黄主任和秦月已劝了他几次,让他去复查,他总是说,村里现在这个样子,他怎么好意思去请假?
黄主任刚来时对于佛崖村的晨曦夕照,雾霭流云,山石草木,蝉噪鸟鸣都倍觉新鲜有趣。虽然他也是出身于农民家庭,到了这样的环境却也如鸟脱笼,如鱼归海。然而这一个月下来,饱受泥泞之累,酷热之苦,更有无数怨怼愤懑之言要应付,也是弄得懒心无肠了。
杨支书呢,则是被催得如陀螺一般。各个项目都要亲自督促进度,贫困户的问题也必须拍板解决,又是镇上县上要求报的各种数据、信息,常常被搞得晕头转向。
村委几个除了宋老师坚守着岗位,做那永远做不完的软件资料外,刘主任要去跑车拉材料,会计挎着个包天天跑镇上,也不知道忙啥。监委黄主任倒是也在岗,却不知道该干什么。杨支书叫到做什么就做,如果没安排,他就坐村部抱着手机看小视频,自己乐得呵呵笑。
到七月底,各种检查骤然增多。
督战队就不说了,三天两头来,有时打个招呼,有时连招呼也不打,自己跑去村民家中检查了;县里联系领导,、人大李副主任也跑得勤了,看各个项目建设进度,看产业发展情况,看贫困户增收情况,看教育活动开展情况。回来就训话,要求赶进度、抓质量、提高满意度等等;交通局要来查看村道公路建设情况,水务局要来查看水塘、水井建设情况,住建局要来查看易地搬迁房、CD级危房改造情况,文广局要来查看电视网络建设情况……
开始的时候村里都高度重视,安排专人陪同检查。后来天天有人来检查,总不能光陪检查不做事吧,于也就听之任之,随他们自己查吧。
不算坏的消息是,各个建设项目在高压下加班加点赶工,都有了很大进展。公路水稳层完工,进入水泥路面铺设阶段;水塘都在收尾了,蓄水池已完成大半,贫困户吃水问题基本解决;各家房建全面封顶,进入附属设施施工阶段;村里周转房和文化院坝已规划完成准备招标开建。
七月,就在这样一片忙碌混乱而又焦灼的状态中悠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