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热气的活着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二十四期写作主题。

生而为人,人生立世,不足百年。尘世的喧嚣与孤独,贫穷与富贵,高低与贵贱,一半烟火,一半理想。总是在两极分化,不分伯仲。
生活不管怎样过,总要好好装扮自己。亮晶晶的,让日子有烟火,热气腾腾才好。

【壹】坠入夜色

我是一个喜欢在夜深人静又或是喧嚣浮华闹市里流浪的人。当然,我不是那种闲人,而是喜欢采风的人。

至于我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生活,暂时保密。

城市的霓虹灯火不会因为缩在角落的流浪猫可怜兮兮眼巴巴地看着过往行人而熄灭。相同,行人也不会因为可怜兮兮的流浪猫而驻足,同样也绝不会因为流浪的人多去看一眼。

十二月的寒冬之下,凌晨两点,一个躺在摩托外卖车上,穿着厚重咖色羽绒服的男子落在了我的相机里。

也许是我的出现惊扰了他,那个迅速挺起身子的男子,带着朦胧迷离又不知所措的眼神盯着三米外的我。

“不好意思,是我挡到你了吗?我马上走。”男子转头看了看,这里是一个有遮雨棚的菜市场,可以停车。

“没有,我只是一个喜欢收集故事的人。抱歉!是我打扰到你休息了。”我赶紧走上前说道,又翻开刚才的照片递给他看。

他看着相机里的照片,眼神有瞬间呆滞,随即吸了吸鼻子说道:“这还是我这几年第一次拍照片,差点没认出来。”

他混浊的眼睛里,突然燃烧起了一束火光,只不过此刻我不太好给他立即拍下来。

“你说的收集故事,是记者吗?”他问道。

借着路灯,我在仔细看他。

他的脸上起了褶子,然后皮肤干燥。眉毛杂乱,双眼凹陷,脸颊无肉,开口,那门牙又黄又长。

他说话总有些奇怪,漏风,我一时没有找到原因。最后发现是他缺了一颗上门牙。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上一句,他就又问了第二句。

“你是记者吗?靠着别人的故事夺人眼球。你们这行很吃香吧?”他指着我手中的照相机问道,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怨。

我看着他问得极其认真。

“不,我不是记者。我是记录故事的人。我喜欢记录夜色里不为人知的故事,告知所有人他们是真实存在的。”我跟着说,跟着把相机里的照片翻给他看。我没有回答他后面的问题。

当他看到一张一对父子的照片时,他把头偏向了别处。那是一大一小,穿着名牌,坐在豪华玻璃餐厅里的照片。男子正在伸手喂小男孩吃牛排。

玻璃窗外经过的也是一对父子。他们穿着不起眼的衣服。男子背上还扛着一大袋子,露出些红色胶盆子和泛黄的棉絮被子。孩子则是拉着男子的一侧衣角,眼神茫然唯诺。

“这张照片,是我无意之间拍到的。也是因为这张照片,我才喜欢穿梭在白日与夜色的角落,已经有三年了。”

“如果说《一千零一夜》用拯救来寓意,那我记录的故事便是再凡尘烟火不过了。后来因为这种观感对比太强烈,我没有拿这张照片去参赛,而是一直留在了相机里。”

说完我把照片又返了回来,停留在他的照片上。

“三年,整整三年。原来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他叹了一声,又开口,“那张照片里面,那两对父子有一个是我。”

我听着他的声音,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此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坐靠在摩托车尾部。

他从口袋里抽出了一盒烟,烟盒子的颜色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皱巴巴的泛着黄。他用那双有些变形且脏的手指揭开烟盒盖子,里面还剩两支烟。

他抽了一根,盒子递了过来,看着我没接,他开口说道:“这是中华。”

我摆了摆手,说不抽烟。其实,我说谎了,我抽烟,而且烟瘾很厉害,可当看到他只有两支烟的时候,我没有伸手。

一个看不出颜色的烟盒里装着两支烟,我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呢?大概就是心底的距离。他的解释是觉得我嫌弃烟的品质,而我不接是因为这烟对他一定有不一样的意义。

他吞云吐雾了几口,才开口继续说:“要不是你那张照片,我都快忘了我是谁了。”

我静静立在他的摩托车侧方一步之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叫方知林。本身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儿有女。还有个美丽的妻子,双方父母健在。

三年前,那是一个夏季的夜晚。是我儿子的三周岁生日。

妻子带着孩子们去接我们的父母。在路上,被一辆大卡车追尾,他们就这样没了。

我赶过去处理事故,那些为了抢夺头条新闻的人,争先恐后把话筒举在我的面前,完全不顾我是个家破人亡的落魄男人。他们只在意他们的问话方式,符不符合观众的口味。”

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又吸了一口烟道:“本来就不打算活了,站在桥上的时候,想起妻子当初给我说的话。我又有了先活下去的念头。

她说:

“老公啊,日子怎么可能怎么过都一个样呢!生活本来就是苦的,可你得给它加糖。没有糖,那我们可以加盐,加醋,加茶,有味总比没味过得滋润。”

“我妻子是个可怜人,很小父母就去世了,由爷爷奶奶带大。后来这世上,只有我是她最亲的人。她见过最亲的人离开她,她说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要把离开的亲人那份都活下来。”

他停顿了好一会才说道:“可做下来真的好难。”

他讲到这里,他抬手擦了擦眼泪,又继续道:“因为他们都走了,我的公司没了,还欠了不少贷款。半年,再有半年我就把账还清了。也许那个时候……”

我听到这里急了,“方知林,那个时候你就可以东山再起了。因为你的账还清了,你还是方知林,是遭过劫难重生的方知林。”

方知林看着我一愣,随即慢慢低头笑了起来,“你不会以为我还会想死吧?我是说那个时候,我也可能换个地方,然后好好活着。”

“那我能要你的联系方式吗?”我问道。

“为什么?”他问。

“我想在一年后,再给你拍张照片。因为我是记录故事的人。”

“我没有纸。”

“我有。”我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你写这里。”

方知林写完,有些惊讶,“这么多联系方式,难道你每个人都会给他们拍第二次?”

“不!我只记录有故事的人。或者说是生活里的强人,他们从云端筑梦师跌落深渊,又从烂泥里爬起来。他们都是勇敢的人!”

“真期待那个时候我们的再见!”我说道。

“会的。”

我伸手出去,方知林那双粗糙厚茧给了我继续在这条路走下去的力量。

【贰】落入凡尘

九月初,秋老虎厉害得很。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我有些喘不开来气。

我来到了一个偏远西南盆地山区,听说这里的人,有的一辈子也没走出过这座大山。

我想来看看,这里的山究竟有多大。

一进西南,那绵延起伏的山,它们有的高耸入云,有的陡峭挺拔,有的山峦叠嶂。

公路绕着一座座山盘旋,时而上,时而下,山顶蜿蜒至谷底。

我全程只敢靠着里行使,一公里三个小弯,两个大拐。双手握着方向盘,额头后背都是汗。

我见了一片山顶之处开阔之地,这里农田数亩,房屋成群。

我把我的那辆破旧的二手面包车找了个宽阔的公路边停了下来。

我只不过背着二十来斤的背包,然后拿了个几斤重的相机,就已经热得我生无可恋。

我看了看时间,中午十二点四十八分,炎炎烈日正当头。

远远就见田埂上两个弯腰的身影,他们瞬间吸引了我的眼球。我目光追随,跟着找过去的路口。

只见那老妇人割着稻谷,老爷子正抱着稻谷在一块围起来的木桶里抽打着。

“爷爷,天这么热怎么还不回家?”我走在田埂上朝他们喊了一句。

“啊?是谁啊?”

老妇人半弯着腰,右手握着镰刀,左手抓着谷穗,一脸茫然地盯着我。

“奶奶,我路过来玩的。问你们怎么还不回家?”我又走近了些说道。

“哪里来的小伙子,你搞哪样啊?”老妇人依旧没听懂我说了什么。

“奶奶,这么热,回家,热生病了!”我把相机挂在脖子上,腾出双手边说边比划。

“哦!要下雨了。我们老两口得把谷子收回去,雨下来搞哒要糟蹋咯!”老爷子似答非答,但也解了我的问题。

“爷爷,您怎么看出要下雨的?”我问道。

然后我也下了田,走过去把相机和背包放在一边,帮着把奶奶割好的稻谷抱过去递给他。

“嘿嘿!我种庄稼一辈子了。这天一看,我就知道大概几时要下雨。小伙子,你不是来找亲戚的吧,从来没见过你。”老爷子比奶奶更健谈。

“爷爷,我是从东边来的。我拍照的。”我指了指我的相机说道。

“这东西是做什么的,看着就不便宜。”老爷子脸上是稻谷扬起的谷尘,灰白灰白一片。他看着我的相机有些好奇。

老爷子后面说的一些语言,我无从用文字表达出来。

我帮着干活,然后给老爷子讲这是拍照的。老爷子问是不是就是那种可以挂在墙上的照片,我说是的。

我说要给他们拍照的时候,他们说没有钱,但是要请我去他们家里吃饭。

爷爷装了一口袋稻谷,给奶奶装了半口袋,我说也帮着背一点。

老爷子说我这嫩肩膀,哪是背东西的料子,最后让我帮着拿了干活的刀子和水壶。

爷爷家是三间房子,红砖建的。

“这是政府给建的,现在政策好,我们日子好过了。”老爷子放下谷子,我伸手接着放在地上。

一口袋谷子百来斤,让我这个从来没背过超过六十斤负重的我来说,背着的负重确有些为难。

我迎合着说是,时代在进步大家日子都变好了。可映入我的眼帘,他们的日子又是那般清贫与艰辛。

“爷爷,您的儿子女儿呢?”我问道。

奶奶打了一盆水给爷爷,然后递了一块洗得有些泛白的毛巾给爷爷。

爷爷让我先洗手,然后又把毛巾递给我擦手。

我象征性擦了擦,怕我弄湿了毛巾,爷爷不好擦汗了。

“只剩我们老两口了。1975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儿子,长到十岁生病没了。1987年,我们有了第二个儿子,”老爷子说到这里停下了。

“小伙子,喝口水吧。”奶奶用瓷杯给我装了一杯茶水道。

“谢谢奶奶!”我站起身接过茶杯,然后又坐了下来。

“小伙子,吃面可以吗?家里米吃完了,这新米还得晒晒才能吃。”奶奶客气问我。

“我喜欢吃面,奶奶,给你们添麻烦了!”

奶奶去灶台切菜煮面。

“爷爷,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那小子被我们宠坏了,三十几岁也不学好。外面惹事了,被人整死了。”奶奶接了过去。

房间安静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说哪句才更好。这对于父母来说,不止是悔恨,也是悲哀。

“人啊!它就是命。我们不也强求了,这日子还得过吧!她当时上吊,被我及时发现了。后面我们也想开了,娃儿死了就死了吧。”爷爷说着,奶奶背着我们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爷爷最后那句说的是奶奶。

我沉默着喝着茶杯里的茶,越喝越苦涩。

爷爷去了灶台后面添柴加火,木头被烧得滋滋作响。

“不过现在政策好。我们这种无儿无女的,政府每个月都有几百块钱给我们,然后我们自己种点庄稼能养活了。再活个几年也差不多了。”

我扫视着房间的摆设,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

“你们有想过出去山里看看吗?大城市。”我问道。

“不去了。山里待了一辈子。城里太大了,在哪里不是一日三餐,我们就在这里生根落叶。农忙我们就辛苦点。不忙的时候,我们搬个凳子在坝子上晒一天太阳。黄土掩了半截脖颈,只求几天安心日子。”爷爷道。

我莫名有些心酸,人同样生,却个个都有自己的难。

我之所以走上这条路,是因为我也是个孤儿,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家的儿子,谁又是我的父母。

三年前,我和女朋友分手了。提分手的人是她,因为她说我要什么什么都没有的人,怎么给她幸福。

的确,我拿什么给她幸福?短暂的相爱也敌不过面包的丰满。我什么都明白,所以放手让她走。

一个人见过黎明后,再回到黑暗,那一定会接受不了的。

我干脆流浪自己,不受任何约束,如同风一样,走到哪里就是哪里。

可这几年,我相机里的故事一个又一个。每个人都在经历重重磨难后,还在努力活着。

我看着桌上的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支田埂上的野花。

“奶奶爱花吗?”我问道。

“她后来喜欢上的,她说总得换个活法。”爷爷盯着花朵笑了笑道。

在爷爷奶奶家吃完面,又和他们聊了很多。

我喜欢爷爷说的这句话:“人嘛!无非就是一个奔头,活着,总是会有希望的。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可活着,又有很多种。娃儿,你年轻,一定要走正道,这世上的捷径,都是血的教训。活着,变着花样的活着。”

我给爷爷奶奶拍了照,约定明年这个时候再来看他们。

我悄悄放了一千块钱在茶杯下,这钱不是同情他们,而是我知道,像他们这种人,一定会期待来年这个时候,我的到来。

这是等待和希望。

【叁】都市丽人

从西南山区回到我的城市。霓虹灯火从早到晚。

我翻看我的笔记本,正好是两年前我与一位美丽的姑娘相约的日子。

我选在一间雅致安静的咖啡厅等她,因为她说她喜欢喝咖啡。

我埋头整理好相机,开着机,然后盯着门口看着,我想要在她进门的那刻拍下她。

男士,不是。妇人。不是。小孩,不是。

那么这一个是了。她一头大波浪卷发,身着红裙,踩着平底鞋出现在门口,我的快门咔嚓定格。

“嗨!老朋友。”她优雅坐在我对面。

“果然,爱自己的人光芒万丈!瞧!”我夸赞道,满眼都是对她的欣赏。

“这一切还得谢谢你!一个愿意听我故事的人。”她拢了拢耳边的发丝,风情万种。

“不!你应该谢谢你自己!是你自己愿意拉住自己。”我笑道,随着又问道:“人间二两清风,是不是也可以酿出美酒?”

“你知道吗?我也变成了你这样的人,我也救赎了一个他。”

我伸手与她握住手,“恭喜!谢谢你还愿意来赴约。”

她眼神微凝。

我道:“我这个笔记本里有上千个联系方式,可我真正与他们再见的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

她突然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道:“我差点也没来成,可我知道,选择比坚持更重要。可选择了就要一直坚持。我想见你一次,就像是黑暗的缝隙中射进来的一束光。”

我和她同时沉默。

我把相机递给她。她无声接了过去。翻看我的相机,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她把相机还给我。

“你还会继续拍下去吗?”她问。

我看了看相机,点头。

“那我也会好好生活。不会因为爸妈离婚,谁都不想要我而多余;也不会因为遇到渣男而不去再爱;更不会因为工作遇到瓶颈就摆烂。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我生以悦己不为他人所困。”

她那自信又从容的笑容是我见过最美的花。

我们又聊了很多。

她变了很多,再也不是两年前那个只知道哭的小女孩。

“我们再次约定。两年后,我们再来相见。可好?”她问道。

其实,我在纠结,我想把那些约定的走完了,是不是也该换一座城市了。

可她这一句出来,我知道。我之前选择的,如今就要一直坚持。

“好。”我答道。

这就是我想要的。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选择比坚持重要,可选择了就要一直坚持。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我生以悦己不为他人所困。每一条路,都可以热气腾腾。”

我借她的话,又加了一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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