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的记忆

一早,在喜马拉雅上听了马末都的《澡堂》,记忆像打开了闸门,勾起了我许多的回忆,也想写写我记忆中的澡堂。

我的大部分童年,是在一个国企的矿山度过的,那里盛产矽砂,学名就是石英砂。矿部建在一个山坳里,周边用石坯砌起了两米多高的围墙,方圆两里多地,围墙内,有两三百号人在里面工作生活。那时,矿区建的宿舍内都没有设淋浴间,洗澡,便只能到矿里建的公共澡堂去。

说它是澡堂,其实有点恭维它,它并不是北方的那种大澡池子,说它是一间大浴室,可能更贴切些。在今天看来,它真的过于简陋。远远地看过去,两堵L形的红砖墙上分别用红油漆写了男 女二字,以此区分男澡堂和女澡堂,进入这个L形的红砖墙往里走,便是一个没安门板的四方门洞,终年是敞开的,夏天还好,有凉风吹进,冬天就遭罪了,北风往里灌,冷得人直打啰嗦。澡堂大约有20多个平方,一边用水泥墙隔成了一人多高、大小一致的五六个洗澡间,另一边就是一个大通间。里面全部用水泥浆灰粉刷了,灰不溜秋的,用多久也不显得脏。靠里有两个标示着冷热的水龙头,大家洗澡,仍然要用桶从这接了水提到旁边去洗,如果洗的人多,便要排队接水。

春夏秋,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冬天因为冷相对要萧条些。特别是夏天。先是进来一拨念书孩子们,晚饭一吃,父母就安排他们去澡堂洗澡,往往他们洗的时间最长,三五成群在里面打水仗。男女澡堂都是,里面传出阵阵打闹嬉笑声和相互泼水的声音,然后是那些单身的青年,他们正值青春,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地走来,是一道最好看的风景,洗得最晚的是那些拖儿带崽的职业女性,就像我母亲那样的人,总是要忙到晚上九、十点才能去洗澡。有时洗完衣服回来,就是11点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母亲那时总在我们面前表扬一个叫陈新宇的男孩,他是我们矿一个职工的子弟,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记得那时他有一条腿明显短些,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母亲说他每天看书也要到那个钟点来洗澡,是矿部年轻人中洗得最迟的。母亲说这个孩子,身残却志坚,肯定以后有出息,要我们学习他那种刻苦读书的精神。果不其言,现在的他已成为湖南中医大学附一医院的院长,是名医堂里面的一位著名中医专家,博士生导师。

平常月份,一般也是吃完晚饭,男女老幼,都拿着盆提着桶,往这里汇集,大多是一家一家的来,男人提着盆拿着桶,女人就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地拉扯着幼小的孩子。我总是见那些中年主妇,先将脚盆放满一盆水,把小的安顿在里面任他玩耍,把大的这个洗完打发出去,再洗小的,然后才开始自己洗,等清清爽爽的出来,接过等在外面的男人的换洗衣服,便披散着湿濡濡的头发,在澡堂外的那张大洗衣台上,麻利的搓搓刷刷,洗着一大盆一大盆的脏衣服,要在那里洗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回家。我的母亲更苦,那时父母还是分居两地,没有人帮衬,母亲除了工作,独自带着四个幼小的孩子,下班还要管着孩子们的吃喝拉撒,生活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经常是忙到披星戴月的时分。我是长女,又比下面的两个妹妹大了七八岁,小小的年纪,便为母亲分担了很多家务,到现在母亲还时时忆起,说起我五岁就开始给家里洗衣服的“辉煌”历史,说着说着就会掉泪,说我那时人还没有洗衣台高,便会爬上去,蹲在洗衣台上刷洗。

女人这边的澡堂,总比男人那边的澡堂热闹。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还有这么多的女人,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时常充斥着孩子的哭闹声,女人的呵斥声,热气缭绕的空气中,混乱杂着各种香皂的香味。女人们不兴相互搓背,往往只有母亲给孩子们搓背的。大多的孩子都怕痒,被母亲们抓着像上刑一般地鬼哭狼嚎起来。我们几姊妹就经常被母亲搓得红皮老鼠一样,一边搓一边指着那些像米粒样往下掉的污垢说:你看你看,这蛮有一斤了。我们在铁的事实面前,只得由着母亲发落了,母亲谓之这是给我们开光。开了光的我们,往往这一晚睡得特别香甜。

澡堂也自发地成了一个消息的传播地。东家添了个孙子,李家不知何事,俩夫妻吵得不可开交…….澡堂里,孩子们总是不放过顽闹的机会,赤身裸体在里面打水仗,有时被母亲呵斥好几次还停不下来,那种单纯的快乐,肯怕只有孩子才会沉静其中。一般年轻的姑娘们,喜欢提着水,到那一格格的洗澡间去洗,并且还总喜欢背对着大家,她们事后说,最怕有几个多嘴的大嫂评论谁谁谁的乳房大屁股翘会养崽。一般已婚妇女就不顾忌了,往往是在大通间里和孩子们一起混洗。他们没有时间顾及自己一圈圈的赘肉和下垂到了腰上的乳房,只顾着怎样手脚麻利地洗了孩子洗自己,再赶紧在今天把那一大盆的脏衣服洗了。

日子就在这一个澡一个澡中流逝,孩子们也在这一个澡一个澡中长大,现在洗澡的条件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善,浴霸、淋浴、浴缸一应俱全,但是,我还是无比怀念儿时记忆中的澡堂,那里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充满人情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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