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新和小狗

　　可钰作品

　　故事发生在20年前，那个时候网购还没出现，交通也不太便利。农村人想买一样东西，需要骑着脚踏车，蹬上两个钟头，到城里购买。

　　那是在冬季的一个早晨，高老二骑着单车带儿子到市里新华书店买书。河里结了冰，寒风夹着雪，道路两旁的梧桐冻得发抖。高新的小脸蛋通红，鼻水滑入嘴里，双手紧插手套，不想动弹。高老二停下车，心疼地掏出手帕，替儿子擦拭。若不是学校硬性要求买参考书，谁也不愿出门。

　　买完书，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天上虽有太阳，但没有一丝热度。高老二将书放进车篮，抱儿子到后座坐好，准备返程。高新家在农村，离市区约三十公里。高老二吃力踩着单车反倒不冷，儿子则冻得连哈口气也是凉飕飕的。

　　路边一个老人在卖小狗，小狗的模样甚是可爱。高新轻轻拍了下骑车的爸爸，指了指那边的小狗。高老二不想停车，恨不能一脚蹬回家。这大冷天，谁也不想在外面多待一分钟。见爸爸没理，高新又拍了一下爸爸，颤抖地对爸爸说：爸爸，看，小狗。高老二瞅了瞅楚楚可怜的小狗，想，买只小狗给儿子取暖，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他调转车头，往回骑，来到了老人身边。

　　笼子里，一件破棉袄包裹着五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高新顾不上冷了，迫不及待地从手套里伸出小手，在笼子外逗小狗们玩。他选中了一只白色夹杂一些褐色斑纹的小狗。小狗刚长出牙齿，轻轻地咬着高新的手指。这下，高新可乐坏了，全然忘掉了寒冷。

　　高老二付好钱，高新就解开外套，把小狗放进去，拉上拉链，留了一个小口子。小狗蜷缩在里面，特别乖巧，不哭也不闹。高新的脸上流露出难以言表的喜悦，他想把这只小狗养大，成为自己快乐的伙伴。高老二可不这么认为，天寒地冻，小狗能撑过这个冬天，算是走运了。

　　回到家中，奶奶在张罗午饭，爷爷在拨弄算盘。高新抱小狗给奶奶看，奶奶乐开了花。又抱给爷爷看，爷爷也挺喜欢的，伸手摸了摸狗的脑袋。为了让小狗能平安过冬，高老二可是想尽了办法，首先拆了一个酒盒子做狗窝，然后拿来高新的旧棉袄做垫背，仍害怕小狗挨冻，又弄了很多稻草进去。当天晚上，小狗乖乖地钻进了它的新窝，不吵也不闹。直到第二天早晨，奶奶开门，它跑出去撒了泡尿。奶奶说，这小狗很机灵。高新抱着小狗，挨家挨户地炫耀。村里的小伙伴们很羡慕高新，也叫家人给自己买。高新为小狗想了很多名字，英文名都用上了，全被家里否决。因为太复杂了，记不住。最后干脆就叫小狗。每当呼唤小狗，小狗就开心地跑过来。

　　这个冬天，村里两位老人去世了，都是在大半夜冻死的。小狗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这是高老二出乎意料的。小狗生长速度很快，几个月的功夫，就长成了大狗。它不但很健硕，而且本事渐长。以前不敢独自上楼，现在健步如飞，比高新跑得还快。高新太喜欢这只小狗了，小狗也太喜欢高新了。两人形影不离，除了上学的时间。小狗不是不想跟着高新上学，而是害怕过桥。在上学的路上有一座大桥，小狗每次踏在桥上就四肢发抖。所以它只能送高新到桥边。到放学的时候，又在桥边等他。小狗总能精确地算出高新回家的时间，确保高新上桥第一眼就能看到它。看见高新，它就会激动地摇着头摆着尾，迎接过去。

　　春去夏来，小狗又长大了不少，前爪离地就能够到高新的胸脯。夏季，漫天蚊虫，酷暑难当。村里家家户户装上了纱窗门，以阻挡蚊虫进屋。人倒会开门关门，可狗怎么办呢？高新家人有些厌烦，小狗到门口就要开门，不给它开门，就用爪子抓坏纱窗。高老二有些不耐烦了，说要是再烦，就把它拴起来。小狗最怕被拴了，它会嚎叫，这一叫，全村人都能听得到。望着可怜的小狗，高新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在纱窗上钉上了一块白布，想让小狗用嘴含白布开门。小狗不明白高新的意思，还是照旧傻兮兮地抓纱窗。高新无奈，只能以身示范。家人都笑他傻。他不以为然，趴在地上，用嘴含着白布开门，爬进去。小狗在旁边看着，但是就是不好好学习。高新气坏了，抱狗到白布跟前，让它用嘴咬。小狗这才咬住了白布，趁着门拉开的间隙，钻进了屋子。反复实验了好几次，它学会了。家人直夸小狗聪明。在高新眼中，小狗已经成为他家中的一员。

　　又过了几个月，小狗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变大。高新开心极了，说明他又要有新的伙伴了。小狗生产的那天晚上，让家人又紧张又好奇。高新最激动，时不时地往狗窝跑，看看生了没有。爷爷盘算着小狗生下来，一只卖多少钱，总共卖多少钱。其实早在小狗怀孕的时候，高老二和奶奶已经答应了许多人家送狗。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小狗依旧没有生。高老二叫儿子早些休息，明天还有课。高新极不情愿地爬上了床铺，心里一直惦记着小狗。深夜，高老二突然起床，虽然动作很轻，但高新还是醒了。高新问爸爸，小狗是不是生了。高老二叫高新睡觉，可高新吵着要看狗。他只得答应。高新一溜烟跑到了狗窝，小狗生了六个孩子，好小，只有手掌大小，还没张开眼睛。

　　一个月后，关于小狗的孩子的去留问题，引起了家人的争议。爷爷提议卖钱，高老二和奶奶要送人，高新想要留下来养。养狗需要耗费不少粮食，这显然是不现实的。经过一番商议，家人同意让孙子只能选一只留下。高新无奈，只好选了一只和小狗一样白色夹杂褐色斑纹的小狗，并给它取名为小不点。他想，等他长大了，一定要多赚钱，这样就可以养好多好多小狗。孩子送走的那些天，小狗不是很舒服，眼睁睁地看着家人把它的孩子送给了亲戚朋友，还不能发怒。它伤心难过，不肯吃饭，高新陪着它，劝着它，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人话，终于看在小不点的份子上，担起了母亲的责任。

　　小不点长得比它的母亲还快，而且特别壮，特别肥，浑身是肉。它不是很听话，很好动，喜欢欺负村里其他狗。村里的狗几乎都怕它，看见它都要躲着走。这一天，小不点又在外面欺负马四家的小黄狗。它咬住小黄狗的腿不放，小黄狗疼得连连嚎叫。马四拿着砖头，朝小不点丢去。小不点一闪，砖头正好砸中了小黄狗。马四恼羞成怒，追过去想打小不点。小不点赶紧一溜烟地跑回了家。马四来到高家的门口，小狗和小不点一起吠叫。叫声吓得马四连连后退，只好作罢。

　　马四是个极小气的人，他从来不肯吃亏，对这件事也一直耿耿于怀。他在村里的恶是出了名的，村里的小孩都怕他。高新不喜欢马四，从见他的第一眼，他就讨厌马四。尽管马四和高老二交情不错，但高新就是不喜欢称马四为叔叔。因为马四小肚鸡肠，常常和村里人吵架，偶尔还会动手。除了村长，他谁也不怕。

　　小不点本领完全强于它的母亲，它的母亲不敢过桥，它敢。这下可愁坏了高新。教室里是不允许带狗上课的。小不点三番五次地往高新教室跑，已经严重影响了学校的纪律。高老二不得不用狗链将小不点拴住。一向好动的小不点，自然不肯就范，一边大声嚎叫，一边试图挣脱狗链。小狗看向高新，希望高新替小不点求情。高新很想那么做，但小不点太影响他上课了。班主任都找他谈了好几次话了。也许被拴几天，长长记性也不错啊。小狗虽然没有被拴住，但时常陪在小不点的身边。时而亲亲儿子，时而帮儿子找跳蚤。每当高家吃午饭的时候，小不点嚎叫得特别厉害。因为它也想和家人一起吃饭。奶奶这时就会打些饭菜，走过去喂它。高新也会带着骨头，丢到它的狗盘里。伺候完了小不点后，一家人才坐下吃饭。高新最喜欢吃排骨，因为吃排骨，可以喂小狗骨头。他丢了一只骨头给小狗，小狗摇尾接住，没有吃，而是跑到外面放到儿子的碗里。高新解释，小不点已经有的吃了。可小狗依然那么做。就这样，小不点越长越胖，小狗越来越瘦。

　　一天上午，高新背着书包去学校上学。小狗照旧送他到桥边，然后依依不舍地往家跑。在到家门口的时候，它听见小不点恐惧的叫声。它连忙跑回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马四拿着刀，一步一步地逼近小不点。此时此刻，爸爸按住小不点的身子，爷爷在一旁眯着眼睛笑，奶奶连连喊着不要，不敢上前阻止。小狗冲过去，朝马四狂吠，也向家人求救。爸爸拿脚踢它，叫它走开。它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恳求爸爸放过它的孩子。小不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它最恐惧的不是马四的屠刀，而是主人要杀它。它也在嚎叫，它不明白它到底做错了什么。马四的刀一步步逼近，而自己又被爸爸按住，无法动弹。小狗知道爸爸，爷爷和奶奶是救不了小不点了。它想到了高新，或许小主人是唯一的希望。

　　教室里，数学老师在讲解方程式，高新认真地记着笔记。突然，课堂秩序一片混乱。原来是小狗跑到了高新的座位旁，并且不停地嚎叫，用嘴咬高新的裤腿。高新很意外，小狗向来不敢过桥的，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到了小狗的眼睛里有泪珠，好像明白了什么。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想到这里，高新拔腿就往家跑。

　　小狗跑在前面，高新跑在后面。小狗眼神里写满了焦急和伤心。高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家跑。跑到家门口时，他惊呆了，眼看马四的刀就要刺进小不点的身体，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拼尽全力跑过去，把马四推开。马四还没反应过来，重重地摔倒在地，刀落到了旁边。高新问爸爸，为什么要杀小不点？爸爸说，它得了狂犬病，咬人。谁说的？不可能！小不点从来不咬人。高新大声替小不点辩解道。小不点也在大声叫喊，仿佛在说，我是冤枉的！马四爬起来，问高老二，这狗还杀不杀了？高老二看着高新生气的模样，只好松开了小不点。他说，那就先不杀了。真是大难不死，小狗跑到了小不点的身边，看着还活奔乱跳的儿子，不停地给家人们作揖，连连表示感谢。哎呀，这是啥时候学会的技能啊？家人们看到作揖的小狗，不由得发出感叹，小狗真的很灵性。马四不高兴了，他爬起来，重新捡起刀。主要是小不点咬伤了他家的小黄狗，所以污蔑小不点有狂犬病，找理由杀了它。高老二连忙跟马四抱歉，并且拿出了100元作为他的赔偿。马四看到钱，气就消掉了一半。这个时候，村长又来到了高家。他看到马四拿着刀，又拿着钱，吓到了。马四，你干什么？又来欺负高老二了？快放下刀！村长呵住马四。马四看到村长，魂吓掉了一半。没……没什么……高老二要我来给他杀狗……马四吱吱吱呜呜地说。高新连忙跑到村长身边，说，村长伯伯，才不是呢，我们家没有要杀狗，是他要杀小不点。村长问马四，是这样吗？你再这样，我再把你送派出所关几天。马四害怕了，赶紧往外跑，头也不敢回。小狗，小不点，高新，这才劫后余生地抱在了一起。

　　经过马四事件之后，高新更加爱护小狗和小不点了，家人也不再有杀狗的想法了。然而好景不长，村里又发生了一系列怪事。夜里总有狗莫名其妙地，或死于非命，或无辜失踪。死于非命的狗，那叫一个惨，口吐白沫，身体僵硬。村里人推测是有人下毒。高新第一次看到恶人马四哭得那么惨，比嫁女儿的时候哭得还要惨。他家的小黄狗被毒死了。他一天没有吃饭，把毒杀他狗的人骂了几十万遍。高新这次主动提议，把小狗和小不点全部拴住家里，这太可怕了。虽然小狗和小不点很不情愿，但是为了保命，也只能如此。小伙伴高阳，王璐，申敏家的狗都被毒死了。他们去派出所报案，民警叫他们家长来。不过，民警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看门的狗被毒死了，那么家里不就很容易遭小偷了。难道说村里来了什么盗窃团伙？村长组织了一批村民，连夜看守，争取抓到这伙毒狗的坏蛋。马四主动请缨，他头一次受到了村民的爱戴。为了小黄狗，为了不辜负村民，马四夜里干脆守在了桥边，仔细地看着来往的车辆和人员。高新第一次觉得马四没有那么讨厌。

　　某天晚上，高新家正在屋里吃晚饭，就听得小不点嚎叫了两下，没有了声响。他们连忙放下碗筷，跑到大门口。只见小不点口吐白沫，两眼发紫，倒在地上，异常难受。小狗见状，挣脱了狗链，跑到小不点面前，眼里写满了愤怒。它跑了出去，不停地叫着。全村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听得马四大喊，不要跑！你们跑不掉了！一瞬间，村民们全拿着手电筒走出家门，直奔桥边。一辆小卡车停在桥头，被马四挡住了去路。卡车上下来三个男人，提着棍子，朝马四挥打。马四毕竟是村里最恶的人，他丝毫不害怕，而且也早有准备，操起身后的扁担，跟他们硬扛。双拳难敌六手，他很快败下阵来。带头的大哥，一棍打在他的头上，给他打懵了。又一棍袭来，小狗冲了上去，咬住带头大哥的手臂。带头大哥被咬得生疼，疼得直喊娘。另外两个人准备过去打小狗。这时，村民们已经围了过来。他们丢掉棍子，蹲在地上，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之后，村长带着民警将三个人带去了派出所。马四成为了村民们心中的英雄。当然，小狗也功不可没。

　　经过调查，原来这三个人是做狗肉买卖的。他们主要是通过毒药把狗毒死，然后拉回店里，高温杀毒，卖狗肉。就是有时候刚好有人经过，只好溜之大吉。不过，当那些食客知道吃的狗肉是被毒死的狗的时候，他们肠子都悔青了，一个接一个去医院排队洗胃。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再吃狗肉了。因为抓住了毒狗的人，村里人对马四另眼相看。而马四也像变了一个人，他变得慈眉善目，也不爱跟人计较，还喜欢上了做好事。村里的狗看到马四，也特别欢快地迎上去。至于小不点，幸好中毒不深，经过兽医的治疗，它很快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

　　狗的寿命相对人来说，是比较短暂的。在高新读初中的时候，小狗的寿命即将走到终点。

　　它吃不下饭，喝不了水，看见高新，也是无力地摆几下尾巴。终于在一个炎热的夜晚，它静悄悄地死去了。它是老死的。高新看着它断气的。它不舍地看了小主人最后一眼，又看了看小不点，仿佛在说，剩下的日子，你要好好陪小主人长大，不要惹祸，然后闭上了眼睛。高新把小狗埋了，树了一个牌子，小狗之墓。又过了一些日子，小不点也随妈妈去了。

　　很多年之后，高新长大成年了，他依然喜欢狗，而且买了大房子，家里养了10多条狗，每天带着这些狗去公园散步。有一天，他遇上了一个同样爱狗的女孩。而那个女孩抱着一只白色夹杂一些褐色斑纹的小狗。他欣喜若狂，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小狗，小狗用牙齿轻轻咬了咬他的手指头。

　　写于2021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