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们还要走多远才能真正学会尊重规则,尊重他人。素质成长,也许需要一生的修行。
当他站在检查室的走廊上,拉开架势和护士大吵大闹,粗俗的言语穿过三间房传入我的耳朵,我不禁皱起眉头,我推测他不是一个好的患者,“你们都是骗子,就是想骗我再缴一次钱。”他不相信我们告知的实情。
事实是简单而清楚的。这个矮胖皮肤黝黑穿着短袖短裤蹬着一双脏兮兮的拖鞋的五十多岁的男子昨天做胃镜发现十二指肠长了一个包块,今天来着一个叫做超声胃镜的检查以便进一步明确这个包块的来源,籍此医生可以初步推断是什么病以及是良性还是恶性的并可以考虑治疗方式如何选择。可是当麻醉师给他推了麻醉药物睡着后胃镜室的医生插入胃镜发现他胃里还有很多食物,由于担心检查过程中食物反流会被误吸入气管引起窒息医生当机立断退出了镜子也就没有完成预计要做的超声内镜检查。叫家属来说明情况并把当时采集的图像给这个文静的小伙子讲明后没有异议并接受了今晚禁食明天重新来检查的建议。不以为意的医生护士平静地按部就班地接着做下一个病人,然而,在他从麻醉中苏醒后一切都发生了逆转。
“我的钱是自己挣的,不偷不抢。你们这些医院都想赚病人的钱,走了几家医院病都搞不清楚,昨天喊做胃镜,今天喊做超声镜,结果又说做不成,明天还要重新做,摆明了就是想骗钱,没有一个医生是好人。”他把积累的所有怨气都洒在我们身上,还要封一顶骗子的帽子,顺便否定了所有医生,我对他的不明事理颇感无奈。
当我看到他试图推搡护士被众人劝开后反复用最恶俗最肮脏的言语辱骂的时候,我认定他不是一个好的患者。他的丑恶的嘴脸和粗鄙的言语刺激着我的肾上腺素飙升。我按捺住心中想要揍扁他的冲动,叮嘱一个医生打电话叫保安来维持秩序。随后医患人员及家属多人劝解的努力都在他胡搅蛮缠中化为泡影,他还跑到隔壁的病房大呼小叫打断住院病人及家属正在进行的午餐,高声的控诉着医院的黑暗和医生的人面兽心,可惜应者寥寥,甚至还引起了部分家属的不满,让他小声点不要打扰别人休息。他的企图并没有得逞。
当劝解无效他威胁要报警并在我们愉快的赞成声中掏出手机拨打110的时候,我断定,即使讲再多的道理,他也始终无法成为一个好的患者。后来,有人告诉我说他早上在登记排队时就觉得前面的人都插队已经和登记的工作人员甚至和其他病人家属都吵过架的时候,我更加坚信了我的判断,他一辈子都无法成为一个好的患者。这样的人无视规则,无法信任别人,不尊重别人的权益,没有公众意识。他满心以为他的暴怒是在维护自己崇高的权益,但可悲的是,他永远无法理解,人一切的痛苦,根源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他凶悍的表情掩藏不了他是生活中的失败者的本质。
在医院这样的患者偶尔会遇到,但是遇到一次,医护人员心里都会遭受很大冲击,失落和无助的情绪会在相当长时间里无法化解,这个时候我们都会理智的认识到我们其实才是真正的弱势群体。我敢说,下次遇到,我绝对不会和颜悦色对待他,那只有圣人才能做得到,我只是个也有七情六欲的普通医生而已,至少我的同事是无辜的。
下午上班的间隙中,这件事几次闯入我的脑子,我反复地提醒自己不要沦落为那样一个不好的人。当我们在高铁上大声打着电话,当我们在飞机上无视空姐提醒不关ipad,当我们不顾女生在场自鸣得意地说着别人不会的荤段子,这个人,也许正是我,也许正是你。我不知道我们还要走多远才能真正学会尊重规则,尊重他人。素质成长,也许需要一生的修行。
我试图逃离这事的纠结。我知道,今天晚上我特别想看看大海。可是,山城远离大海少说也有两千公里,就算周末去也会行色匆匆,今晚无论如何是没法去海边了。我只能在心里看大海,看它天高海阔,风平浪静;看它潮涨潮落,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