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山区的丛霞从没想到第一次走出大山就遇到了一辈子深爱的人。那天她送妹妹去省城读书，在火车上认识了成利，年轻人在一起，话就多了起来，他们一路欢歌，很是投缘。临分别时，约好有机会一定再见面。

事隔三个月，在一家专售民间工艺品的小店里，丛霞正在忙碌地为客人介绍产品，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喜悦问道：“你是丛霞吗？”

丛霞一抬头，欢喜地蹦起来：“成利？成利！”

没想到他们又一次相遇了。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成利说：“我想去深圳打工，你想不想去？”丛霞低下头，想一想，再抬起头，咬牙说：“去，妹妹读大学需要钱，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来到了深圳后，颠簸辗转，在一家加工厂找到了工作。

丛霞和成利租了一间小小的屋子，说是屋子，其实就是用木板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的狭小空间。不过，房租很低，他们能承受的起。

因为彼此有好感，又住在一起，自然而然地成了情侣。每天早上，丛霞和成利高高兴兴上班去，手拉着手。每天晚上，丛霞和成利却往往不能高高兴兴一起手拉手下班回来。因为，更多的时候，至少其中一人要加班。

丛霞和成利没电视看，实际上买了电视机也没地方摆。他们不买书不买杂志，他们的钱一分一厘都积攒下来，一部分寄给丛霞妹妹读书，一部分寄给成利妈妈治病。丛霞和成利唯一的娱乐是在没有加班的晚上，在拥挤的夜市上逛来逛去。衣服摊、水果摊、大排档，到处是闹哄哄的人。丛霞和成利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他们喜欢热闹。赶上好机会，丛霞和成利能看到免费的表演。商场搞促销，门前搭起高台，台上穿得闪闪发光的帅哥靓女又跳又唱。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丛霞和成利来到商场门口，发现正在搞活动，有一个游戏规则是上台来表演的人，获得掌声最响亮的，获得一箱大苹果。

原本内向的成利，不管不顾地冲上台去，跳起了自创的搞笑舞蹈，他卖力地扭着身体。他的全力表演获得了最热烈的掌声。

成利和丛霞欢天喜地地抱着苹果乐颠颠跑回小屋子，两个人使劲捂住嘴巴笑，仿佛捡到了天底下最大的钻石。他们不敢大声笑，间隔的木板太薄，哪怕说悄悄话，“邻居”都能一清二楚地听到。

成利将苹果一个个从纸箱里拿出来，摆到床上。又将苹果一个个装回纸箱内，仔仔细细盖好。成利对丛霞说：“我数好了。每天早上，你吃一个大苹果。每天晚上，你吃一个大苹果。吃5天，你就吃完了。”

“那你呢？”丛霞不解地问。

成利摇头：“我家有很多果树，水果我早就吃腻了。”

丛霞信以为真。成利用水冲洗苹果，用刀削苹果。薄薄的，薄得透明的苹果皮儿从苹果身上掉下来，一片一片落在铺在纸箱上的报纸上。成利削得很慢，削得很认真。成利压低声音：“丛霞，你快瞧瞧我的手艺，我决不让苹果皮占一点点便宜。我要让苹果皮一丝不挂，不带去一点点肉末儿。”

丛霞哧哧笑，脸上的欢喜都快压缩成颗粒滚到地上去了：“你是个小气鬼。”

削完了。丛霞半闭眼睛，张开嘴巴，慢慢靠近光溜溜的苹果，咬下一星点儿，咀嚼，咀嚼。好长时间，还让苹果肉在舌尖上、牙齿缝停留。丛霞将苹果伸到成利眼前：“你咬一口，甜津津的。”成利摇头晃脑，站起，卷报纸，收拾苹果皮：我可不爱吃，你快吃吧。”

第二天早上，丛霞还没起床，成利就喊她：“丛霞，快起床，洗了脸，刷了牙，快来吃苹果。”

丛霞手上举着苹果，喊成利：“边走边吃吧，要不，会迟到了。”

成利说：“好，那你先走，我扔了垃圾，马上就能追上你。”成利收拾报纸上的苹果皮。

丛霞走了，鞋底敲打着地板，响声比平时清脆。“那我先走几步，你快点儿哦。”

没走多远，丛霞突然想起钥匙忘带了。于是匆匆往回走。

丛霞返回时，嘴巴张得大大，眼睛睁得大大。她看见成利弯着腰，左手揉着一团报纸往公用小客厅的垃圾篓里塞，右手抓着一把苹果皮一股脑儿填进自己的嘴里……

丛霞的眼睛有点雾蒙蒙，两滴泪在眼眶里漾来漾去。忍着，忍着，终于没溢出来。丛霞在心里骂自己，都怪自己太不细心，来深圳这么久了，成利一次水果也没吃过。

晚上，下班，成利拿出一个苹果洗净，削皮。丛霞撒娇了：“成利，我要削苹果。我看削苹果好好玩，我要削苹果。”

成利乐了：“这有什么好玩的，削苹果需要水平的，你不行的……”

丛霞抢过苹果，手一伸，霸气地说：“拿刀来，我要削。”

丛霞的动作很笨，成利越看越急：“你瞧你呀，好端端的苹果，你连皮带肉削去一大半了……”丛霞眼一横：“我不管，我偏要削。”

终于削完，原本快有鸵鸟蛋那么大的苹果，被丛霞一阵瞎整，只剩鸡蛋一般大了。成利心疼得要命：“不行，明天还是我来削，要不，你连皮一起吃，不削皮。”

丛霞吐一下舌头，笑嘻嘻：“我才不连皮一起吃，我就是要学着削皮，我以后削苹果皮的水平肯定超过你。”她顿一顿，站起来，边咬苹果边说：“我出去一下，一会回来。”

半个小时后，丛霞回来了，她看见纸箱上的报纸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丛霞的心里乐滋滋的。

成利拗不过丛霞，任由她去胡天胡地削剩下来的苹果了。轮到第10个苹果，最后一个苹果，丛霞还没动手，忽然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丛霞就失去了意识。

原来，丛霞听到的那声惊天动地的响声，是煤气罐爆炸了。当救援人员赶到的时候，成利用自己宽大的胸怀把娇小的丛霞压在身下。

丛霞出院以后，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丛霞的泪都要哭干了，但是想到成利用生命保护了自己，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她一遍遍轻轻抚摸着装有成利骨灰的木匣子，一声声低低呼唤：“成利，我们一起回家。成利，我们一起回家……”丛霞的泪水，从暗淡无光的大眼睛里淌出来，拉成两条线，滑过脸颊，流过下巴，滚落下来，掉在成利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上。

木匣子里，成利静静躺着，他的身边有一个小首饰盒。首饰盒内，放着一个完全失去了水分的、干透了的苹果。

那是丛霞和成利的第10只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