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挑战一下。”崔子向前走了一步,前脚掌落地,脚跟跟上,节奏分明的两声“啪,嗒”。
一旁的教练很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向后捋了捋花格子衬衫的后摆,有些不屑,“那就试试吧,上去走一段。”
拿着登记表的小姑娘跟着起哄:“请开始你的表演,黑帅哥。”
台子上的姑娘们天女散花般飘到一旁。
崔子没有马上开始,而是大胆走到意中人对面,说:“待会儿,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那女子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他坚持道:“不是还没结婚吗?”
崔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抱了一把这女子,把她的手机都吓得掉地上了,这才转身入场。
挺胸抬头举步,准备走个一字。
围观者人带着几分戏谑,等着这黑小胖子出丑。
这时,门口闯进来一个拖着蛇皮袋的老头,挺着瘦胸,昂着头,花白的头发随着肩膀的耸动,一飘一飘。
小姑娘们的眼睛瞪得老圆,好家伙,这是走出了盖世男模的范儿呀。这小胳膊小腿儿,走的是风风火火,那臭屁的气质,都快赶上维密那帮子人了。
模特教练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这老头走到台前,风韵犹存地把蛇皮袋往肩上一甩,左手往脖子下一架,大概是想表明下巴以下都是腰。
教练倒抽一口冷气,要抢饭碗咋地,捡垃圾的真是个神秘组织,什么样的人才都有。
崔子左脚刚伸出去,却发现自己成了配角,尴尬地悬在半空,凝神一看,原来是昨晚那猥琐老头,现在走位风骚,眼神还直往姑娘们大腿上瞟,气不往一处来。
甩开膀子冲上去准备找他算账,竟敢打断自己谈恋爱的千秋大计。
大门忽然飞将起来,巨响声中,三个拿着棍棒的人凶神恶煞,为首一个竟然是燃少,一进来,那眼神四下一转,就把要吃人的眼睛锁定了崔子。
两股战战,寻路欲跑的间隙,崔子似乎看见那意中人手里拿着手机,心中觉得明白了什么。
好一顿棍棒伺候,崔子像只垂死的鹅,想在棍林棒雨中找个间隙伸出脖子申辩几句,空中飞来一个蛇皮袋,眼前一黑,接着,一阵金光闪过,天地移位,乾坤颠倒。
这是一间布满经过无尘处理的房间,四处全是各种机器和电缆,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
此刻投影出的人形是崔子,一脸忧伤也有些迷茫。
他穿着白色的衣服,一颗光头雪亮。
伸出纤长的右手,尾指上套着个戒指,白金为底,中间一颗蓝宝石,也不知什么材质做成,闪着悠悠金光。
旁边的操控台上坐一个干瘪的老头,漆黑的管家服尾翼有点发皱,腰里还别着个蛇皮袋,袋口开着,好像刚用它装过什么东西。老头在后颈上锤了锤,坐久了,整个人觉得有点僵硬,他怜爱地看了一眼名为崔子的影像,就想退出程序。
这时,影像动了,如刀削的嘴唇中吐出一句话:
“似乎有点懂了,这是一贱就钟情吧,我今天想再挑战一下。”
语气很淡,态度很决。
老头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从主机中取出一张光碟,插入了另外一张。
随着控制台的确定键按下,节奏分明的“啪,嗒”两声,崔子的投影一阵扭曲,放出金光向中间聚拢,最终汇成一个点,消失不见。
金光的残像中,燃少的影子或隐或现。
月夜、小镇、三口之家。
燃少出生的时候,嘴角歪斜,连见多识广的护士都说丑。这小子懵懂懵懂,伸手在小护士脸上摸了一把,就学会了笑,他妈吃吃地指着他爹,说,笑得像你,蔫坏蔫坏的。
他妈是小学教师,他爹是中学老师,他是师二代。
燃妈很美,美似仙,燃爸很壮,壮如牛。
良好的基因没白费,随着年龄增大,燃少越长越像妈,当地土话说得好,人的长相就是个犟拐拐,小时候越丑的长大了越好看。
他家所在的小镇,地处丘陵,处处有高低不平、此起彼伏的小山坡。
在这些坡坡坎坎长大的人,生活总要经历些凸凸凹凹。
从小到大,他爸就教育他“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话一点不假,燃少刚上初中,他爸就发现他妈外面有人。
古有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今有燃爸戴绿帽怒打校长。
这一场风波闹得,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拳打校长的大事件还在小镇沸沸扬扬,邻里乡亲的眉飞色舞刚刚上演。上级领导的雷霆之怒又已降临,专项调查组即将入驻。
线人传来消息,大领导听到打架事件的消息时,那是拍碎了办公桌的,还连声叫道:“娘希匹,敢动我的人!”
校长摸了摸睁不开的右眼,暗想这是组织要保我了,心中大定。
调查组强势进入,全面开展调查,把所有涉事人员一一问询,并做了笔录。
调查过程中,校长思想上高度重视,行动上主动配合,主要做法有:一是态度殷勤,二是绝不抗拒,三是完全坦白。
但,预期总是被用来打脸的。
最终结果出来后,以生活作风问题,直接摘了校长的帽子,还全辖通报这孙子道德败坏,完全是往死里整的节奏。
燃爸最初颇为振奋,接着却更为憋屈了。
隔壁王大娘听来的八卦消息,原来大领导早就对燃妈垂涎欲滴,光今年来镇里学校调研,就不下十次。每次都要找燃妈单独谈话,有次还秉烛夜谈到深夜,美其名曰特别关心员工。因这事还被评为过最有亲和力领导,得了几百块的奖励。对不开眼的校长动了他的禁脔,当然要下死手。
听说燃爸去了一趟大领导办公室,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真相,回家后甩了燃妈一大耳巴子,就把自己关进房里,嗷嗷大哭了一晚。
第二天,顶着金鱼眼的燃爸和虽觉理亏仍脖子硬的燃妈开始了为期数年的冷战。
家就是战场,战场就是家,哪里还有爱,爱就是互相伤害。
自此以后,燃少再也不相信爱,一个低调的帅气少年开始蜕变。
不再回避女同学小兔子般窥视他的红眼睛,收到的情书也不再扔掉,排好档期,按一三五二四六拆封轮流泡。
要说这样的渣男,应该惹人嫌,然而,看多了言情小说的青春期小女生们,哪里受得了这混蛋那忧郁的眼神、那比女人还漂亮的脸蛋儿,还有嘴唇上面春天嫩草一样的胡须子,摸起来让人小心肝都醉了呀。
当老师转过身写字,他在下面和妹子们拉拉手儿、亲亲嘴儿,那是常事。
放学不回家,不回去面对那两张冷脸,也是常事。
同踏N条船,让他情商极高,左右逢源,锻炼了他随机应变的能力。
有位哲人说过:“走过的路都是路,每一步,都算数。”
是的,多年的历练,燃少成长为了一名合格的老船夫,行驶于花海中,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一路耍来,一路甩去,燃少从初中到大学之路,是无数少女开着洒水车用失恋之泪冲刷出来的路。
上大学是个解脱,对燃少是,对父母也是。
他们终于离婚了,这冷战了六年的家庭里,大家似乎都放下了什么重负。
开校报到前一天晚上,三人喝了顿分手酒,气氛融洽而热烈。
爸爸亲切祝福妈妈离婚后多找几个知心爱人,妈妈热情感谢爸爸多年来持之以恒的家庭冷暴力,燃少真心祝父母早点分手快乐。
第二天离家前,燃少背对着那两人,淡漠地挥挥手:“再见,我走了,除了送钱,最好再也不见。”
从进入校园那一刻起,燃少的生活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天天还是游戏人生,眼前依然是一片风花雪月。蜂拥而至的小女生看起来还是那么眼熟,除了年龄比之前的大了点?
可能唯一的区别是远离了那冷如冰窖般的家庭,听不到那两个可怜又可悲的人的冷言冷语,整个人有点轻松。
另外有两个惊喜。
新认识的几个室友朋友性格各异、还比较好玩,尤其是一个叫崔子的,他的性格很拘谨,家里好像很穷,但是本性很质朴,让他想到了小学时未性情大变前的自己,觉得很亲近,真想和他做一个真正的朋友。
另一个惊喜是,在自己这群新女友中,有个叫轻舞的,让自己坚硬的心竟然产生了心动的感觉。
有时候燃少,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欣赏崔子喜欢上了轻舞,还是喜欢轻舞,才开始欣赏崔子。
但是像燃少这么洒脱的人,哪会纠结于细节。
在他看来,这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是一场游戏。是不是有必要去较真到底喜欢谁?这事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才会去考虑,一个已经成年的男人当然是随心所欲、想要全都要。
比较而言还是更喜欢轻舞一些。
那么就说说对她的感觉吧。经过好多年的磨练,自己的心可以说是宠辱不惊、坚若磐石。
按理说已经对任何女生都有一种免疫能力。说自己会对谁心动。这可能就是一个笑话了。动心,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动心,自己从来都是动手不动心。
但是有人这么形容心动的感觉:心动是一刹那的冲动。你会突然很想了解这个人,想知道她的名字、兴趣和喜好,想要与她共度一生,失去了她你就会死。
对轻舞产生这种感觉,那是在寝室的阳台,我抱着她在数星星。那一夜,月明星稀,心情很好。但是忽然间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似乎自己有什么最宝贵的东西要被别人夺走一般。
下意识地,我抱紧了她,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对轻舞产生深深的眷恋。
今天,是荒谬的一天。接到轻舞发来的信息时,我正在打篮球。信息上说崔子在舞蹈室调戏她。
我带人提着棒子飞奔而去,其实心里想的是吓唬吓唬他就行了,毕竟他们两个我都是爱的。
走在路上,我跟打手们是这样交代的。
“听着,随便弄弄就行了,别下死手,别楞死了。”
“是的,老大,说好了哈,回头你的那几个假女朋友可得让我们哥几个选选。”
“随你们,只要她们愿意,你们要谁就是谁,只要把轻舞留着就行。”
“哥,还是你仗义,以后就跟着你混了。”
进去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有暴力倾向,本说好的假打,打着打着越来越兴奋,把崔子打晕之前,看着他求饶的小眼神、瞟了眼远处的轻舞,从内心深处却没有感到一丝愤怒和爱意。
叹气一声,原来我真正爱的还是我自己呀。
家庭破碎后,这一天天、一日日,各种游戏人间,各种假装自己爱上别人,不过是为怕自己再受伤害而自我暗示的一种伪装。
拎起棒子想继续打,一道金光,蛇皮袋一闪,燃少消失。
仪器设备线路密布的房间,燃少的全息投影闪闪烁烁。
穿管家服的老头放好袋子,有些担忧地望着房间中间问:“少爷,要不悠着点,今天到此为止,负载过重,不利于消化吸收。”
那光影若有所思:“我似乎有点明白了,这叫滥情之爱吧,自我保护式的。要不再试一个?不要一直玩这些校园里小男生的故事,要不试试你上次说的那个Jack和Rose划船,或者小潘和西门哥哥的故事?”
说着,光影冒金光的脑袋扭过来眼巴巴望着老头。
老头子耸搭着脑袋,心中埋怨:“你和小姐倒是只要有能源就能一直运行,我老人家可是有血有肉的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个星期没休息了,再这样熬下去,早晚要嗝屁。”
“要不,这样,小姐说校园青春故事比较适合爱情启蒙阶段的训练,我今晚先调整一下程序参数,明天再玩一段校园的,后面再来刺激一点的如何?”老头子猥琐地问。
“好吧,那我这段时间先自检复盘,做一下磁盘清理,明天继续挑战。记得刺激、刺激、再刺激一点,我想早点进化出爱的能力。”光影语速很快,用的是燃少的口音,虽然流利,却仍有几分机械的僵硬感。
老头把黑色的管家服裹紧了些,觉得操作台上的金属有点冷。应付式地随意调了几个参数,走出中央控制室。
控制室外是一条全合金打造的走廊,很长,很黑。为了节约能源,没有开一盏灯。
走廊上独自走着,可以透过一边的航空玻璃看到外面的太空。
黑色的宇宙是幕布,点缀在上面的是繁星、星云,其中最醒目的是一个巨大的灰蓝色星球,并不明亮,虽反射着恒星的光芒也显得朦胧,地面若隐若现。
这个星球已经破败,不见动物、没有绿植、毫无生气。地面无数的残垣断壁,在翻滚的灰云中呻吟,充满辐射的宇宙射线如同一柄柄利剑从太空中刺下,横行肆虐。
老头孤单的脚步在凄冷的回廊里响起,腰后的蛇皮袋子随着步子拍打在屁股上,“啪嗒”、“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