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故乡包头有一种面,叫嗝锅锅面。
热油锅把葱花一放,爆出香来,熟透了的西红柿切丁,和切好细溜溜的土豆条条,一齐下入锅里,瞬时翻炒入味,滴入酱油,精盐,加少许白糖。嘿,一下子就窜出那么股香味,钻到了鼻翼里。只听哗啦啦水油交织在一块儿,添水半锅,开水煮汤。
大火把汤烧到呼噜噜作响的时候,把擀好的面皮儿,切成一寸宽的面条。煮面的人一手拿着面条,一手飞快的把这一寸宽的面条揪成面片儿,丢进那香气四溢,热滚滚的油汤里。
那双丢面片儿的手,苍老、干瘦、粗糙,动作却十分麻利。那面条在她手里,好似一条丝线,轻轻柔柔的挂在她手上,不一会儿变成了我们碗中滑嫩嫩,香喷喷的嗝锅锅面了。
小时候,和奶奶在一起,奶奶就是这样把面做好,不一会儿端到我面前。看我一口气吃光,才笑呵呵的又去盛一碗来。我记忆里的味道就和那双苍老的手连在了一起,常常进入梦里。
奶奶老了,我还是个孩子。她每天蹒跚着出去,又蹒跚着走回来,手里提着菜。我写着作业,抬起头来 ,高声一喊——奶奶!
奶奶的眼睛立时笑眯成一条缝儿,“咋们佳儿好好学了么?”我笑嘻嘻用力地点头,大声回应“嗯,写了好多字!”奶奶呢,就把东西放下,陪我说一会儿话。“喝口水再学,老命!”她把一缸晾好的白开水给我放到我手边,用那双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胳膊。“男绵女涩,尕娃好福气!”我痒得得低头躲开,不知道奶奶说什么呢……
奶奶摘着菜,陪我读书。奶奶做着针线,陪我读书。奶奶看着我吃搁锅面,笑容像一整个秋天的阳光,那么温暖,明亮。
我的书桌是一方红色的小炕桌。小桌的一面是我的书本,一面是奶奶的菜篮和针线。那时候,我不看电视,也没有手机,还不会上网。有的只是爷爷留下的一箱旧书,和我的小提琴。我却从不觉得孤单,空虚。
冬天的时候,外面下了雪,冻得要命。奶奶打了炭,回来屋里,身上都是煤沫。我要给她擦手,她不许。“看弄脏了你的新衣裳!”她推开我的手,自顾自的洗手。我固执的不听话,一定要给她洗手,粗糙的大手和细嫩的小手握在黑乎乎的洗手盆里,好像血脉相连,紧紧依偎在一起。
我怎么会嫌弃你的手,奶奶?那是我无数回不舍的故乡!我就是在这双手做的味道里,找到了你!舍不得你啊!那些年,你在我的梦里一次次这样与我相随……
后来,我开始学着做饭,从来没有做过的饭,做出来竟然是小时候奶奶做的味道。我长大了,奶奶早已长眠地下。没有想到,那些魂牵梦绕的儿时美味,早已在我的味觉里生根发芽。我吃着面,忽然吧嗒吧嗒掉下泪来,许久不能平静……
我想起了嗝锅锅面,和那双苍老的温暖的手……